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旖旎人生之云泥》燕雀之志 文案: 我们都是彼此心里的云,自己脚下的泥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伟,龙飞 ┃ 配角:江齐,严茹 ┃ 其它: 第1章 回家   接近正午的阳光又亮又暖,照在身上格外舒服。云伟仰面朝天伸了个懒腰,开了6个小时的车,骨头都酥了。从后备箱拿出背包,锁好车,沿着小径一直向前就是云家村了。   自从上大学,云伟就没再回来过,这十几年,村里变化还是挺大的,老村长家起了三层小楼,气派得很,云三哥家枣红色防盗大门上贴着门神,耀武扬威,小凤家的大黑估计早死了,现在的小狗还没大黑脑袋大,一身棕色卷毛,讨主人欢心可以,看家护院恐怕是难为它了,这种狗云伟的老师家也在养,叫泰迪。   泰迪蜷缩着,跟主人一起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人模狗样的外乡人。没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他们,一路走到村子最西头,进了自家大门,同乡们才想起来,这是云良家的二小子!省城的粮食把人吃攒劲了,都认不出了。   云伟推开大门,引得院子里的三五只鸡一阵躁动,有那胆小的还跃上了低矮的土坯墙头。不论村里变化多大,自己家却还是熟悉的模样,一样的阴暗,一样的破败。   听到动静,云母从屋里伸出脑袋,第一眼仿佛没认出来,眯起眼睛仔细一看是他,复又缩了回去。乡下的生活极易改变人的容颜,尤其是女人,母亲已经不似当年那般身强力壮,晃一眼,云伟便看到了她黑瘦面颊上刀刻般的皱纹,太多年不见,她衰老得厉害。   “妈,我回来了!”云伟面带微笑,眼含柔情,像其他久别故乡的人一样,心潮澎湃。   “嗯!”云母没抬眼,拿着笤帚疙瘩继续掸身上的灰。   “刚才出去了?”云伟问。   “去你二叔家借了两百块钱。要不这年咋过。”云母气呼呼的。   云伟卸下肩上的背包,翻出一个大红包递给云母:“包红包讨个彩头,比寄回来强。”   云母接过红包,捏了捏,脸色稍有缓和:“啥时候走呢?”   “初四。”言罢,云伟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大包糖放在八仙桌上,云母转身进了里屋,取出一个绿色荷叶状塑料糖盘开始装糖。糖盘的沿上有个缺口,是云伟八岁的时候给摔的,为此,母亲给他一顿胖揍,至今眉毛下边还留着一道肉色的疤。   母子俩再无可说,云伟蹲在地上继续掏着包里的东西,烧鸡、肘子、白酒、棉鞋、羊毛衫,全都是实惠的年货。云母抓完糖,将糖盘端端正正放在桌上,自己坐在一边,拿着儿子带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细看:“买这些干啥,还不如直接给钱呢!”   云伟一顿,没接话。   云母叹了口气:“那啥……你弟开春就要结婚了,你给准备两万块钱吧。”   云伟蹭得站起身,脱口而出:“我女朋友怀孕了,她家要八万块钱彩礼!”说到这,停了下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复又接着说:“还差两万,要不您给想想办法?”   云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尖叫一声:“反了天了!”抄起笤帚疙瘩就朝云伟扔过去。   红色的液体流进了眼睛,世界都变成了红的。幸好母亲手上有准,打在旧伤上,否则脸上又得多一道疤。   “吵什么吵!大清早的!”云父嚷嚷着从里屋出来,一撩眼皮,余光扫了云伟一眼,嘟囔一句:“小伟回来了啊!”脚上没停,径直出了家门。   “早个球,你怎么不睡死过去呢!”云母对着他的背影叫骂。   云伟从随身带着的医药包里拿出棉球和碘伏,照着镜子给自己擦伤口,再贴上一张创口贴,处理完后,抓起背包毅然走出家门。离家数年,一朝归乡,不过二十分钟,便又负气出走,云伟回了回头,院门空空,一如当年他离家求学时,无一人相送。   “小伟?是小伟不?”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拿着笤帚站在自家院门口,朝云伟招手。   云伟停住脚步:“海叔?”他是猜的。十多年没见,邻居的样貌都发生了变化,他依稀记得,隔壁应该是云小英家。云小英是云海的大女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云小城和云小力,云小城是云伟的同学,他家还有个奶奶,没有妈妈,据说早年间死了。   “哎呀小伟,真是你啊!”海叔扔下笤帚,把云伟拉进了院子。   “是我啊海叔!这些年没见,您还好吧?”云伟反握住海叔的手。   “好好好!都好!快进屋,进屋说!”海叔一边拉云伟进屋,一边喊:“妈,你出来看看,谁回来了!小城,小城快下楼!”   跟云伟家的土坯房子不同,云小英家是新盖的三层小楼,宽敞明亮。一层是客厅,摆放着实木的沙发、茶几和饭桌,冰箱、电视也一应俱全。   云伟紧挨着英子奶奶坐,老太太握着云伟的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娃啊,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都忘了奶奶了吧!”   云伟道:“哪能啊!当年要是没有您,我说不定就死了……奶奶,您身体好着呢?”   “好!我硬朗着呢!”英子奶奶说:“小伟啊,结婚了吗?现在在省城干什么工作啊?”   “奶奶,我在医学院当老师。”云伟笑着说。   “LZ医学院?你看!我就说,这孩子长大准出息!”海叔插话:“不像小城,小时候就知道打架,不学无术。”说着,白了躲在一旁的年轻男人一眼。   当年青涩的中学生变成了如今高大的汉子,怀里还抱着个五六岁的娃,云伟险些没认出来。二人目光触及的瞬间,往事电光石火,云伟定了定神,尽量自然地走到云小城面前,伸出手:“小城,好久不见!”   云小城触电一样,迅速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一脸的嫌恶。   “小城,你干什么!多大的人了,有没有点儿礼貌!”海叔斥责说。   “没事儿海叔,我俩以前有点误会,是我不对。”云伟尴尬地笑笑。   “上中学那会儿你俩最好了。”英子奶奶笑着说:“小娃娃的仇咋能记十年呢!”   “就是!人家小伟现在是医学院的老师,认你这个朋友,是你的福气!”海叔朝云小城挤了挤眼睛。   云小城皱着眉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极不情愿地伸出手,象征性地与云伟握了握。云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红包,硬是塞给了云小城怀里的娃娃。 第2章 初相见   从云家村出来,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云伟不急走,站在车边点了根烟。西北的山风很硬,即便有太阳,依然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云伟自嘲,坐了几年办公室,是把人坐废了,小时候他可没这么怕冷,寒冬腊月在院子里罚站,都是家常便饭。   冻得最狠的一次,是十岁那年,也是在过年的时候,同村小凤给了他一块水果糖,小凤爸爸从城里带回来的,云伟吃了糖,把糖纸也留了下来,上面残留着糖果的清香,以后馋了的时候,还能拿出来闻闻。小娃儿一边闻着糖纸,一边蹦跳着回到了家。母亲问他糖纸哪来的,他说吃完糖攒下的,母亲又问糖哪来的,他说小凤给的,母亲说他撒谎,肯定是偷得,随便抄起什么就往他身上招呼,他说不信可以问小凤,母亲没词儿了,想了一会儿,又问他为啥不把糖给弟弟留着,然后接着打,最后,她让他再去找小凤要一块给弟弟,他挂着眼泪出了门,没脸去找小凤,在自家屋后的墙根底下一直蹲到黑透了天,得有三四个小时吧,隔壁英子爸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他……人都快冻硬了。   英子爸可怜这小子,将他带回自己家。英子奶奶把炉子填旺,往他身上盖了两床厚棉被,云小城在一边用力搓着他的腿和胳膊,过了好一会儿,云伟才醒过来,接过英子奶奶手里的姜汤,勉强咧开嘴说了一句“谢谢奶奶”。英子奶奶摸着小娃儿的头说:“以后你妈再打你,你就到奶奶家,别到外头瞎跑。你妈有病,看着别人家穿新的吃好的就犯病,你躲着点。”   此后,云伟就成了云小英家的常客,也跟他们家的小城成了好朋友,俩人时常吃在一个碗里,睡在一张床上,跟云小城在一起的日子,是少年云伟最快乐的时光。   十多年不曾谋面的家乡翻腾起少时的一幕一幕,像车窗外的黄土坡坡一样,匆匆略过。   小云伟和小小城,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从八岁到十八岁,几乎形影不离。云伟学习好,经常给小城补课,还帮他给中意的女生写情书,有唯美的散文,也有深情的长诗;小城身体壮,会打架,有他护着,不管高年级的人渣还是社会上的混混,都别想欺负了云伟。   小城的武力值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高。刚上初中那会儿,一个同班的小混混说最看不惯学习好的,扬言要揍云伟,一天,小城在操场上看到那个男生落单,搭错了神经似的冲过去先下手为强,结果被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云伟懵了,顺手操起一块砖头就往男生脑袋上砸,差点出了人命。云母气极,拿枯树枝揍得云伟皮开肉绽。被打学生的家长不依不饶,说不赔钱就让云伟进监狱,云母咬死没钱,要命一条,最后还是云伟的大哥云翔从自己老丈人那借了一笔钱,再加上小城家的,这事儿才算了了。   那时候的俩个人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本以为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没想到,最终却落得个老死不相往来。   尚来不及感慨,突如其来“砰”的一声闷响便将云伟从回忆拉回现实,紧接着,车身失控,朝一边跑偏。云伟用力扶住方向盘,猛踩刹车,车子迅速在原地打转,最终脱离控制,狠狠撞在了最左侧车道的隔离栏上,安全气囊弹出,云伟应声晕倒。   趴在安全气囊上不知道多久,云伟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他努力睁开眼睛,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渐渐清晰,那人正在车窗外焦急地看着他。云伟试着动了动手脚,似无大碍。   “你没事吧?”陌生男人问。   “……没事,刚才头有点儿晕,现在好多了。”云伟揉了揉太阳穴。   “你挂彩了!”陌生男人指着他的脸说。   云伟伸手一摸,原来是眼角上的伤口裂开了:“没事,小伤。”   “赶紧报警报保险吧,你这车估计开不走了,还得等拖车!”陌生男人提醒他。   云伟下车,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之后开始拍照。陌生男人则从云伟车里翻出了警示牌,帮他摆在车后,云伟拍完照指着警示牌对陌生男人说:“谢谢你啊!”   “他们过来还得一会儿呢,到我车上暖和暖和吧。”陌生男人指着应急车道上一辆打着双闪的马自达轿车说。   陌生男人的车里没有多余装饰,很干净,还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儿。   “刚才可真险。”陌生男人递给云伟一支烟。   “多亏你,要不晕过去冻死都没人知道。”云伟接过烟拿在手里:“我叫云伟,您贵姓?”   “我叫龙飞。”男人把车窗打开,点上烟,说:“抽吧,没事的,我经常在车里抽烟。”   “我还以为你有洁癖。”云伟接过男人的打火机。   “是有一点。”龙飞笑笑。   “刚换的胎,不知怎么就爆了。”云伟点上烟,看着自己的车,叹了口气。   “可能你不小心刮过马路牙子。”龙飞说:“以后遇上爆胎,不要猛踩刹车,踩一下松一下,车才能停稳,今天幸亏你速度慢,要不就出大事了。”   云伟连连点头,刚才发生的太突然,脑子一片空白,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怕。眼角上的伤隐隐作痛,云伟打开副驾面前的小镜子查看起伤口。   “我车上没有医药箱。”龙飞皱着眉头说:“你这口子挺深,流了那么多血。”   “我背包里有。我去……”没等云伟说完,龙飞就跑下车,到云伟车里把背包拿了回来。 第3章 纠结的大年夜   当晚,云伟回到医学院宿舍已经十一点多。外面炮声不断,灯火通明,屋子里却异常冷清。折腾了一整天,云伟无暇悲春伤秋,只想蒙头大睡。正当他快要进入梦乡时,手机响了。   “喂……严茹啊。”云伟心里虽不耐,语气却控制得不错。   严茹:“小伟,新年快乐!把电话给叔叔阿姨吧,我跟他们拜个年!”   云伟:“我已经回L市了!把电话给你爸妈,我给他们拜年!”   严茹是云伟的女朋友,药店收银员,一个偶然的机会与云伟相识之后,打着加强专业学习的幌子,开始倒追云伟,经过一年不懈努力,最终达成所愿。迄今为止俩人已经在一起三年了。三年间,云伟没让严茹跟他父母通过一次话,更没带她回过家,刚开始严茹怀疑云伟对她不是认真的,可是随着交往渐深,她发现云伟自己也不回家,他跟家里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要不是李老师两口子劝,恐怕今年也不会回去。   严茹爸爸把电话抢过去,笑呵呵地说:“小伟啊,新年快乐!”不等云伟答对,又接着说:“时间真快啊,翻过年你就35了吧!小茹也29了。你们认识都三年多了。”   “叔叔新年快乐!”云伟说:“代我跟阿姨也问声好!”   “只要你跟小茹好,我们就好!要是家里能尽快添丁,那就更好了!”老头笑得爽快。   这不是严茹家第一次催婚,以前大都陪笑装糊涂,可是今年,老爷子似乎铁了心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得不到个答复,谁都别想好好过年。   “叔叔,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我工作没几年,手上没什么钱,买房子有困难……结婚连套房子也没有,岂不是委屈了严茹。”云伟说。   严茹在一旁说:“你要是同意,咱们就先把证领了,房子的事……”   “找你爸妈,或者那个李老师帮帮忙吧!”老爷子打断严茹:“婚得结,房子也得买!”   挂了严茹的电话,云伟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摊倒沙发上。他不止一次问自己爱不爱严茹,答案很确定,却从不得解,因为,从遇上严茹那一刻起,主动权就已经不在他手上。当初,感动于严茹的锲而不舍,也希望给自己一次回归正常轨道的机会,所以决定交往试试,可是,没过多久,云伟就发现俩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连本该甜蜜的热恋期都过得鸡飞狗跳,何谈漫长人生的相濡以沫,起初,云伟断得决绝,严茹闹得惨烈,怕出人命,云伟只能一次又一次妥协;随着交往时间越来越长,云伟的负罪感越来越深,他再也没法将分手说出口。如今,最不想面对的问题摆在眼前,就算不存在钱的困难,他也终不能下定决心娶个自己不爱的人。   可是话说回来,于他而言,爱与不爱重要吗?云伟需要一个妻子和一个家,严茹则渴望一个体面的身份和富足的生活。娶了她,成全了自己的完整,也省得严茹再折腾,两厢得益,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云伟觉得自己连“两厢得益”这种词都能想出来,简直就是个无恶不赦的混蛋,可事到如今,是不是混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钱,大学本科时欠下的助学贷款刚还完没几年,每个月还要给父母寄钱,外加衣食住行上的花费,云伟满打满算只有四万块钱积蓄,自己也没什么朋友,借都没处借,拿什么买房子结婚。   云伟兀自纠结着,半晌才发现手机上不停闪烁的提示灯,三个未接来电和一个短信。   “云伟,我是龙飞,下午你把背包落我车上了,包里有你的名片,我就打过来了,你一直占线,明天看到信息请与我联系。”   云伟很想把电话回拨过去,说说背包,再聊聊其他,至少别让他一个人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跟龙飞通话的想法,自己这种状态,难保不让人家看笑话。他扔了手机,换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屏上,手上夹着燃着的香烟,在空中随心勾勒着,高挺的鼻子、大而黑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那七分英气混着三分痞气的笑…… 第4章 恩师   年三十的晚上,云伟几乎一夜未睡,时钟刚到5点,他就迫不及待地起床,收拾完一地烟头,把自己捯饬干净,出了门。大年初一,带着刚买的点心和生鲜,云伟去了李老师家。   高考之后,云伟选择了本省唯一一所医学院,李老师是医学院的泰斗级人物,他对云伟一直青眼有加,常常亲自指导云伟的课程。本科毕业后,李老师理所应当地认为云伟应该继续深造,可云伟说,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极其不愿意了,再上研究生,恐怕母亲会拿着铁锨追到省城打折自己的腿。李老师惋惜,亲自驱车数百公里,找到山沟沟里的云家村,不知用何种方法,做通了云父云母的工作,后又用自己微薄的收入,资助云伟从硕士念到博士。如今的社会竞争越来越激烈,管你什么硕士博士,没关系没后门一律靠边站。于是,在光荣退休之前,李老师放下傲骨,走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后门,为云伟谋了个医学院的正式编制。李老师就是云伟的金手指,硬是将他注定泥泞的前路塑成了平坦的康庄大道。   参加工作后,学校给云伟安排了单身宿舍,有独立卫生间,还有个小阳台,他没想到条件会这么好,在入住的第一天晚上,兴奋地坐在宿舍阳台上看了一夜的大黑天。   李老师夫妇没有儿女,显然是把云伟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仅关心他的学习,也在生活上对他照拂有加,跑前跑后为他申请助学贷款不说,每个周末还都把他叫到家里,让师母做一桌子好菜给他补身子。同样,在云伟心里,李老师夫妇也的确胜似亲生父母。他像儿子一样陪在李老师夫妇身边十六年,每天陪他们散步、吃饭、逛菜场,老两口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云伟跑前跑后。   看到云伟初一就跑了回来,李老师夫妇心下疑惑,却也欢喜,一家人其乐融融补了顿年夜饭,围炉夜话时,师娘小心翼翼地询问云伟这次回家的情况,云伟一句“挺好的”让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这种事,劝多了不好,不劝却也不是。   接下来,便是自打云伟博士毕业开始,年年上演的节目。李老师从里屋拿出每年一见的存折,开始催婚。   未及李老师开口,耿直的师娘便抢了先:“小伟,虽然我觉得严茹并非良配,但你性子清冷,怕也很难再结识新朋友,翻过年你就35了,若再不结婚,可是要急死我和李老师了!”   李老师接茬:“我和你师娘都有医保和退休金,平时也花不了多少钱,这个存折从一开始就是为你预备的,今年,无论如何都把它拿走吧。付个首付,有套房子好成家。”   云伟低头盯着李老师棉拖鞋上的小洞洞,一言不发。 第5章 买房记   严茹初四就从家跑了回来。云伟的态度很坚决,可以结婚,但没钱买房,如果非要房子,那就等两年,钱攒够了再结婚,严茹的态度也很坚决,不管是偷是抢,房子必须买,婚也必须结。不论云伟怎么说自己没钱,严茹都仿佛没听见,亦或者根本不信。事情绕到了死胡同。看着严茹油盐不进的样子,云伟终于受不了了:“那就分手吧!这次你是上吊还是吃药,我都不会管你!”说完,拿起手机就出了宿舍。   云伟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行人和汽车匆匆而过,笔直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枝丫使得L市的隆冬更显萧瑟。他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只要一到过年,准保没好事儿发生,小时候每年过年几乎都会挨揍,闹得最凶的是他15岁那年,母亲拿热炉钩子掀他后背一大块肉,那是他唯一一次在挨打中逃跑,实在太疼了,浑身都疼,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连滚带爬跑到英子家,他想,死前怎么也得再见云小城一面吧。后来后背长好了,云小城送云伟回家,云母正在家做饭,云小城拿起炉钩子指着云母说:“你要是再敢动小伟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那时候的云小城,真像个英雄。以后,云母再没打过云伟,也不再跟他说话,想来,三十那天中午,是他们娘俩这么多年来,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了。   今年过年也够丧的。好不容易回趟家,跟母亲没说两句就掰了,本来是骗母亲说女朋友家要八万块钱彩礼,结果谎言成真,大年初四被严茹逼得无处可去。高速上还遭遇爆胎,包也丢了……哦,对了,包,云伟连忙掏出手机给龙飞打电话。   云伟到达约好的咖啡厅时,龙飞已经等了一会儿,牛仔裤配连帽衫,像个大学生似的。云伟一进门,龙飞给了个微笑算是打招呼,然后朝服务员招招手,随后,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便摆在了云伟面前。   “先喝口热的,暖和暖和!”龙飞笑着说。   云伟把冻僵了的双手覆在杯子上,一股股的蒸汽熏得他脸热。   “今年冬天真冷!”云伟说。   “不是天气冷,是你穿太少了。”龙飞指了指云伟的羊毛衫。   云伟才反应过来,赌气出门,连外套都忘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那什么……出来的太着急了。”   龙飞扯过自己搭在旁边椅子上的羽绒服递给云伟:“穿上暖和暖和。”   云伟摆手:“不用,这里空调挺大的。”   龙飞站起来把衣服往云伟怀里一塞:“一会儿回家路上也得穿啊,拿着吧。”   云伟抱着羽绒服说:“那你怎么办?”   龙飞指了指脚下的大登山包:“我开车了。一会儿带我弟弟去XX寺进香,顺便在那周围玩两天。你电话打得及时,再晚一点恐怕就得年后还给你了。”   云伟:“那好吧,衣服改天还给你!”   “对了,背包给你!”龙飞将云伟的背包递过去,带起淡淡的消毒水味:“那个……不好意思啊,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动你的东西,我是看背包上全是土,还有你的血,就给洗了……”   “又没什么值钱物件!”云伟笑着接过来。   “哥!”俩人正说着话,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推门而入,径直走到龙飞身边。   “我弟弟,江齐。”龙飞起身介绍:“我朋友,云伟,你也叫哥哥。”   “云伟哥!”江齐大方地伸出手。   “个子比你哥还高呢。”云伟与江齐握了握手。   三人寒暄一阵,龙飞说时间不早了,便带着江齐起身告辞。人都出去了,云伟才想起来没约还衣服的时间,似有感应,龙飞就在云伟看向他们的时候回了头,隔着咖啡厅的玻璃给云伟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咖啡终是会凉,心里的抑郁再次占领高地只是时间问题。一个人耗到傍晚,云伟穿上龙飞的羽绒服,走出咖啡厅,除了李老师家,他无处可去。   一进门,云伟就发现气氛不对,家里没开灯,电视也没开,老两口对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李老师说,严茹刚走。云伟顿时气血上涌,起身欲往外冲,被师母揽住:“她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小伟啊,你和严茹的事呢,我和李老师有个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一听师母有话要说,云伟乖乖坐下。   “是结婚还是分手,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和你李老师都支持。只一点,别再拖着了。房子呢,今年就买,早晚用得上。咱们院的谢老师退休了,说是儿子要接他去北京,这两天张罗着卖房子呢,我们想,这小区都是熟人,安全,也有个照应,虽然是老楼,但质量好,公摊小,而且价格低,谢老师家是顶楼,60平左右,三居室,总价30万左右,首付大概10万块钱,而且咱们直接交易的话,还能省下一笔中介费……以后你成家了,下班都可以不用做饭,直接回家来吃,有了孩子我们也能帮你带!你看呢?”师母说。   云伟仍没做声。   “只是,有一点……”李老师犹犹豫豫开口:“房子只能写你一个人的名字。”   李老师两口子后面再说什么,云伟似乎都没听到,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离开了老师家。眼下还在年里,入夜后的大街上尽是到处找乐子的小青年,云伟的失魂落魄显得格格不入……本以为学业有成便可报答恩师,不曾想却变成了今天这般贪得无厌的吸血鬼模样。   严茹自是不愿揣摩云伟心里到底藏了多少苦闷,她虽是女人,却不优柔寡断,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她一直都很明确。听到房子已经基本确定的消息,严茹只乐了两分钟便开始抱怨:“房子不是咱们住吗,怎么也得咱们看看再说吧。李老师管得太宽了。”   云伟道:“要没有李老师管得宽,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在药店收银呢。”   严茹对李老师夫妇的不满,不是一朝一夕的。跟云伟在一起后,严茹也经常去李老师家,与老两口慢慢熟悉,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不但没有亲近,反而愈发的客气,过分的、疏离的客气,她知道,他们并不喜欢她,觉得她配不上云伟,老两口甚至曾把他们在南京的外甥女接到L市,说是度假,其实是想给二人撮合撮合,好在云伟立场坚定,当即婉拒。   想到这些,严茹越来越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药店收银怎么了,我就知道,你和你那老师,一直就瞧不起我。”云伟只是抽烟,一言不发。严茹边哭边悄悄观察云伟的神色,一番权衡下来,最终,自己默默收了声。   严茹家是L市郊区农村的,打小学习就不好,初中毕业上了个中专,出来以后凭借着漂亮脸蛋在药店谋了一份收银的工作,与云伟在一起,同事们都说她是高攀,一个又高又帅、温润如玉的大学老师,身边漂亮的、富有的、文静的、高知的各式各样的女孩子排着队给他挑,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严茹是骄傲的,云伟那边还没有公公婆婆需要侍奉,虽然跟李老师两口子不是很合拍,但他们终究不是云伟的亲生父母。这桩婚姻于自己而言,百利无一害,为一套白得的房子闹到鸡飞蛋打,可就不划算了。   就这样,经过一番不大不小的闹腾,两边达成妥协,结婚和房子的事就算定了下来。 第6章 云刚   春节假期刚过,云伟和严茹就去领了结婚证。跟谢老师的交易也很顺利,材料准备好之后,新娘子专门请了半天假,穿上漂亮的粉红色套装来学校找云伟,打算一起去银行和房管局办手续。   二人刚在医学院教学楼门口会合,一个皮肤黝黑,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就冲了过来,照着严茹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骂骂咧咧道:“臭□□,狐狸精,勾引我哥!”   云伟扶住踉跄的严茹,怒气冲冲对上打人的小伙子:“云刚,你干什么!”   被唤做云刚的人手指着严茹,毫不示弱:“我来教训这个臭□□,妈说,有个狐狸精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是不是她?你的钱都给她了,我结婚你也不给钱!”   “放屁!”云伟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推了云刚一把:“赶快滚回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快来看啊,老师打人了!”云刚顺势抓住云伟的衬衫,哭喊得夸张,引来好些人围观。   云伟用力想挣脱云刚,可云刚抓得紧,像块膏药一样贴在云伟身上不下来,严茹抡起包就朝云刚脑袋打去,云刚腾出一只手,把严茹推倒在地。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好些都是医学院的老师和学生。形式乱作一团。   “你个兔崽子,是不是又犯病了!”就在拉扯之际,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拳捣在云刚脸上,把他掀翻在地,然后拎着他的领子出了医学院大门,朝马路对面走去。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一个□□上前,试图将严茹搀起来,受了惊吓还挨了打,严茹整个人都是软的,□□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拽起来,严茹的脸、头发和衣服一片乱糟糟的。   云伟追上去后才看清,帮自己解围的人正是龙飞。只见龙飞手指云刚,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朝着云刚屁股上狠狠踹一脚,云刚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屁股,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谢谢啊!”云伟小跑到龙飞身边,难掩尴尬:“我弟弟……”   “你们吵架的时候我听到了。”龙飞拍拍手上的灰:“我跟他说,我是你媳妇的娘家哥哥,要是再敢来闹你们,我就打断他的腿。”   云伟无奈地笑笑:“让你见笑了!”   “说什么呢!谁家没点事啊!”龙飞笑着说:“快去看看你媳妇儿吧!”   云伟和龙飞一起回到学校门口,找了好大一圈,都没见严茹,□□说是见她打车走了。   龙飞问□□:“你认识他女朋友?”   □□摇摇头:“我扶了她一把而已,坐在地上没人管,怪可怜的。”   龙飞瞪了□□一眼:“你去小齐宿舍楼下接他,我在这等你们。”   □□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云伟和龙飞原地站着又聊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会在这?”云伟问龙飞。   “我来接江齐。他在这上学。”龙飞说:“我父亲住院了,我接他一起去看看。”   “你父亲住院了?什么病?哪个医院?”云伟赶忙问道。   “L大附属第二医院。”龙飞说:“糖尿病。昨晚吃完饭就睡过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就送来医院抢救,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跟你去看看吧。反正也不远。”云伟说。   龙飞一行四人进入病房时,龙父正半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爸,我朋友来看看你!”龙飞嗓门不小,透着股子骄傲:“云伟,L大医学院的老师。”   龙父笑脸相迎:“好好好,小伟,快坐快坐!梅梅倒点水!”   “伯父,听龙飞说您病了,就来看看您!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您别见怪才好!”云伟把刚在医院楼下买的无糖麦片和点心放在床头柜上。   龙父拉着云伟坐下:“不用带东西,你来我就高兴,难得小飞能有这么有文化的朋友……”   “小飞人很好的!帮了我很多次忙。”云伟笑着说。   “帅哥,喝水啊!”梅梅,就是刚才搀扶严茹的那个□□,给云伟递上水杯。   云伟小心翼翼接过水杯,然后转头问龙飞:“这位是……”   “我后妈!杜梅梅。”龙飞说。   “那个……阿,阿姨,谢谢你刚才照顾我妻子!”云伟开口有点结巴,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阿姨,他还是头一遭。   “叫我梅梅就行,叫阿姨显老!”梅梅掩口一笑。   云伟坐了一会儿,叮嘱过龙父一定要按时测血糖,注意胰岛素的用量之后,起身告辞,龙飞将他送至楼下。一出大楼冷风嗖嗖地灌进脖子,龙飞紧了紧衣服,说:“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经也挺难念。回去赶快哄哄嫂子,今天她可受大委屈了!”   “嗯,这就回。”云伟叹了口气:“每次有麻烦都遇上你,也是巧了,咱算患难之交了吧?”   龙飞笑笑:“我从小就羡慕读书好的人。能和大学老师有交情,荣幸得很!”   云伟自嘲:“百无一用是书生。哎,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呢。”   龙飞说:“民工。搞装修的。你要有房子可以找我装。”   “别说,我近期还真要装修。不过我就四万块钱,60平米,不是挣钱的活儿。”云伟说。   “交给我吧,给你装出四十万的效果!”龙飞笑道。   “成!等我办完过户手续给你电话,我带你去看看!”云伟说。 第7章 第一顿饭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云刚来学校闹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有的说云刚是严茹的前男友,云伟横刀夺爱遭报复,有的说云刚是云伟弟弟,因为云伟不赡养老人才来闹事,甚至还有的说,云伟欠了高利贷。   传言一多,院里领导也不得不找云伟了解情况。不过,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云伟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听着都头疼,最终,院领导也只是嘱咐云伟,搞好家庭关系,来单位闹事,终归影响不好,另外,既然买了房子,就尽快搬出单身宿舍,现在新老师的住宿条件实在紧张,云伟连忙点头应下。一出领导办公室,云伟就拨通了龙飞的电话。   谢老师的房子在进了小区第一栋楼的顶层,60多平的三居室,大门对着一条短走廊,走廊尽头是卫生间,走廊左手边,两间朝南的屋子,离门近的可以当客厅,离门远的当卧室;右手边,是一个小厨房和一间朝北的屋子。老房子虽然设计不够前卫,但使用面积很大。   接到云伟电话,龙飞立刻赶来,还带来了设计师小于。小于仔细听取了严茹的要求之后,三两笔便画出一张草图,补充了一些细节之后,开始细致的测量工作,其他三人见也帮不上忙,留下钥匙便退了出来。   云伟叫龙飞一起去李老师家吃饭,严茹一听要去李老师家,一个头两个大,没等龙飞推辞,她便找个理由先跑掉了。龙飞看着落荒而逃的严茹,有些莫名其妙,云伟无奈地耸耸肩:“李老师是我大学老师,跟我父母一样,房子就是他们帮我买的。可惜,严茹跟他们处不来。”   龙飞点点头,换了话题:“穿过前面市场有一家卖清真糕点的特有名,先陪我去买点呗。”   云伟:“要是给李老师他们带,就不要买了。”   龙飞:“要的,初次见老人家,一点心意还是要有的。正好,也给我爸和江齐带点。”   云伟陪着龙飞晃晃悠悠在市场里穿行,正值晚饭点儿,不管饭店还是小摊都一派热火朝天,耳边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各色小吃,诸如烤羊肉、炒拉条、牛奶醪糟、热冬果、烤羊蹄……纷纷登场,香味儿四溢,引得食客流连忘返。   路过一个烤羊蹄的小摊子时,龙飞停下来对云伟说:“吃个烤羊蹄怎么样?看起来很香。”   云伟乐了,心说你不是有洁癖么。   “我十几岁的时候这摊子就在,可惜那会儿穷,一直没吃够。”龙飞心情很不错,嘱咐烤羊蹄的大爷要“多加辣椒和孜然”之后,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自己小时候对美食的执念。   很快,两个羊蹄烤好了,俩大老爷们一人拿着边走边啃,在这热闹的美食街上倒也不显突兀。年少贪嘴的时候,由于经济原因,云伟甚少出来花这等闲钱,待收入稳定后,也过了偏好小吃的年纪,更重要的是,云伟没朋友,他的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这样一个如今日龙飞一般,可以一起啃羊蹄的人,如果说此刻龙飞是快乐的,那云伟,简直可以用感动来形容。   云伟没有龙飞能吃辣,一个羊蹄啃完,眼泪都出来了,龙飞给他灌了冰饮料,又塞甜点心,这一口那一口,没一会儿,二人便填饱了肚子,回到李老师家后,竟是一点都不饿了。   云伟几乎没有领过朋友回家,李老师夫妇对龙飞的热情可想而知;龙飞从小就怕老师,对着李老师夫妇的招呼,各种不知所措,像个没做作业的学生,这天聊得着实累人。好一会儿,龙飞终于找到机会离开客厅,摸到厨房,压着嗓子说:“第一次跟教授聊天,紧张死了。一会儿还要跟教授一起吃饭……真刺激。”   云伟忍俊不禁:“放轻松,有我呢。”   龙飞:“问题是,我一点都不饿,再吃可能会吐。”   云伟翻炒着锅里的青菜说:“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去。”   龙飞揉揉肚子:“不过,今天很高兴。”   云伟回过身,拍了拍龙飞的肚子笑道:“我也是。” 第8章 暖房   开工快,收工也快。整个房子的装修只用了20天,几乎没用云伟和严茹操什么心。虽然仔细查看过后没发现任何粗糙之处,但严茹仍不放心,话赶话的,就跟工头发生了点小口角,工头找了龙飞,龙飞专门跑来一趟,耐着性子好一顿解释才算了事。云伟夹在中间很尴尬,适时将龙飞叫下楼赔不是,龙飞大大咧咧挡了回去:“既然是朋友,哪那么多客套话。”   云伟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那我就不客套了。四万块,你们的工钱。”   龙飞接过来,笑道:“谢金主!”   云伟无奈:“我知道,四万块接我的活儿,你肯定是亏的……”   龙飞抬手打断:“等你以后有钱了再找补给我。”   云伟狠狠吸了一口烟:“谢啦哥们。”   龙飞笑呵呵道:“等你家具上齐了,我去给你暖房!”   因为房子小,暖房的朋友是分拨请的。先是李老师那辈的师长,再是云伟的同事,之后是严茹的同事,龙飞、江齐、杜梅梅被留到最后,单独宴请。上次在李老师家吃饭,龙飞临时从小超市买了一次性餐具,云伟惊异于一个能在烟熏火燎的市场肯羊蹄的人会对餐具这么介怀,出于礼貌,他没多问,贴心地匀了一套不常用的碗碟给龙飞,还特意强调是消过毒的。   吃完饭龙飞主动承担起了洗完的工作,戴上手套把厨房里里外外收拾个干干净净,末了,还专门烧了一壶开水,把自己用过的餐具好好烫了烫。江齐打趣他说:“哥,你这到底是嫌弃别人,还是嫌弃自己啊?”   “无聊!”龙飞指着江齐说:“你,把笑话我的心思放在学习上,没个挂科!”   “你哪科挂了?”云伟问。   “你该问他哪科没挂!”杜梅梅说。   江齐撇撇嘴,不吭声了。   “以后没课的话你给我打电话,咱俩约个时间,我给你补课。”云伟说。   “真的啊,太谢谢你了云老师!”龙飞比江齐还激动。   “你,你别叫我云老师!我觉得怪怪的。”云伟说。   “哈哈,云老师可不希望有你这么渣的学生。”江齐笑作一团。   龙飞瞪了江齐一眼,刚想坐下接着聊,却瞥见了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玩手机的严茹,心里一沉:“那什么,云伟,我们先走了,明天你们还上班呢,早点睡吧!”   云伟也没强留,把三人一直送到了院子门口才返回家。一回家严茹就拉着脸对他说:“以后能不能少跟这个姓龙的来往啊。”   云伟边换衣服边说:“怎么了?”   严茹:“一个包工头,打着朋友的旗号揽生意不说,还骗着你给他弟弟补课,什么人啊!”   云伟:“补课是我自愿的。装修也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严茹:“人家暖房送钱,你看他送的什么,米、面、油、卫生纸,一堆破烂。”   云伟:“米面油你不吃啊?纸你不用啊?我觉得没什么不好,都是实惠东西。”   一言不合就冷战,最终还是严茹举白旗,死乞白赖爬上云伟的床。夫妻本不该有隔夜仇,可是面对严茹的求欢,云伟却怎么也没感觉,最终,严茹扫兴地躺到一边,云伟如获大赦。   一连两个星期,云伟都联系不到龙飞,龙飞偷偷塞到云伟兜里的两万块钱红包自然也是还不回去了。本来想给江齐,奈何江齐死活不肯参和所谓“大人们的事”。无奈,云伟给龙飞发了条信息:两万块钱我收着,能接我电话了吗?信息发过去没两分钟龙飞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云伟说他准备拿三千块钱给严茹买个戒指,两千块带着李老师和严茹拍一组婚纱照和全家福,剩下的寄回家给他弟弟结婚用。   对于母亲和云刚,云伟还是妥协了。管他这次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反正家里已经用这种理由要了他不少钱,不多这一次。从上高中开始,云伟的学费就是自己打工挣的,每月除去饭钱,还得给家里留几十块,后来上了大学,有奖学金和助学贷款,让他轻松不少,带家教的收入也不错,给家里的钱变成了几百块,再后来参加工作,则固定每月一千,过年过节还会多些。可家里似乎就是个无底洞,不论给多少钱都不够,这次回去他也看到了,家里还是一样的破败,没有丝毫改变,不知道钱都花在了哪里,按理说一千块在农村也不算少了。 第9章 人情   为还人情,龙父出院后,云伟每周都会抽出半天时间去龙飞家给老爷子量血压测血糖,顺便带点无糖的吃食,龙父跟龙飞一样,打心眼儿里崇拜有文化的人,偏云伟还是这么善良热心,龙父看见他欢喜得不得了,拉着他喝茶、侃大山,还给他看家里的相册。   照片上,二十岁刚出头的龙飞很瘦,没有现在壮,也没有现在黑,一双大眼睛在瘦削的小脸上格外灵动。   “小伟,看这张。”龙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呵呵地说:“这是龙飞上夜校时候的照片,抱着这么一大摞书,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还上过夜校?我都不知道。”杜梅梅嗑着瓜子陪在一旁。   “没上完。”龙老爷子遗憾地说:“本来小飞热情很高,也聪明,老师说他学得不错。谁知道后来班里来了一个小姑娘,一眼就看上龙飞了,又是写情书,又是约他看电影,那时候小飞特别腼腆,还有点洁癖,最后实在受不了姑娘的纠缠,退学了。”   “什么?龙飞怕个姑娘?怎么可能!”杜梅梅的惊讶程度就像听到恐龙复活一样。   “没谈过恋爱的人,羞涩也是常有的嘛。”云伟说。   “云老师,那是你不了解他。”杜梅梅说:“龙飞二十几岁的时候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呢!我记得有一次,一雇主仗着自己在道上有几个兄弟,装修完迟迟不给钱,龙飞拎着刀就上门了,说要跟他同归于尽,把那大哥吓坏了,痛痛快快把钱给了,龙飞一战成名,同行再没人敢跟咱抢生意。”   “还当光荣的事呢?”龙老爷子瞪了杜梅梅一眼,对云伟说:“小飞早就消停了,安安生生做生意,不像那时候那么浑了。”   相册的最后,是一张在照相馆照的照片,一个年轻女子搂着个六七岁的男孩,龙父说:“这是小飞的妈妈。”   云伟疑惑:“龙飞小时候的照片就这一张吗?”   龙父拿着相册的手突然一僵,杜梅梅连忙插话:“小时候穷,没处照相。”   云伟识趣地闭嘴,没有再追问。   云伟尽量选在下午去龙家,龙老爷子必然会留他一起吃晚饭,这样,就能碰上晚归的龙飞。除了还人情,云伟也是真心喜欢跟龙飞在一起谈天说地。   在龙家,龙飞自己有一套餐具,每次用完都会洗好收回卧室。他的卧室,有独立卫生间和浴室,此外,还有专用的冰箱和洗衣机,每次从龙飞的房间门口经过,云伟都会闻到浓重的消毒水味。龙老爷子说,龙飞的房间,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进。   一起吃过两顿饭之后,龙飞就知道云伟不吃辣。起初,他会把辣的菜从云伟面前换走,后来,干脆不让保姆再做辣菜。混熟了之后,云伟也会小心翼翼地试着给龙飞夹菜,他发现,只要不碰到碗,龙飞都不会拒绝,一旦碰到了碗,云伟就会被龙飞强硬地要求换筷子,而且,龙飞从不为别人夹菜,江齐说的对,他不是在嫌弃别人,而是嫌弃自己。   每次吃完饭龙飞都要开车送云伟。回家的路上,俩人会聊一些最近发生的趣闻,刚上映的电影,新出的烟之类。龙飞兴致不错的时候,云伟也想趁机问问他关于洁癖的事情,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似乎俩人的关系还没到可以打探人家隐私的份儿上。   在龙飞家,云伟很少能碰上江齐。云伟周末要去李老师家,而江齐才上大一,课程很密,只有周末有时间。云伟答应给江齐补课并未食言,每周三和周五晚上,他们会约在云伟家上课。女主人严茹的热情仅限于给客人倒杯水的程度,江齐倒也不在乎。云伟脾气好,有耐心,讲课生动,江齐很爱听,一个学期下来,挂掉的科目竟然减了半,看到成绩单,龙飞比谁都开心,兴奋得手舞足蹈,亲自下厨做大餐,犒劳师生二人。   八月份是L市最热的季节。龙飞戴着口罩和手套,围着围裙,在厨房的烟熏火燎下,一个劲儿淌汗珠子,云伟想帮他擦擦,却被婉拒,龙飞有自己专用的小毛巾,揣在围裙里,擦汗的时候掏出来,擦完了放回去,待到晚上再拿消毒液洗干净。   “果汁代酒,庆祝小齐成绩提高,谢云老师辛苦付出!”在龙飞带动下,大家纷纷举杯。   “小齐考好了,你给什么奖励啊?”龙老爷子问龙飞。   “要什么给什么!”龙飞放下豪言,江齐乐成了一朵花。   “爸,小齐放假了,明天我带他去XX寺,您想不想一起去?”龙飞说。   “我就不去了,懒得动。小伟啊,你跟着一起去吧,XX寺景色很不错的。”龙父说。   “我回去看看,要是课不多就一起去。”云伟说。   “梅梅,你想不想出去玩玩?”龙父又问杜梅梅。   “佛门净地,我带个她去算怎么回事。”龙飞说。   “kao,我怎么了!”杜梅梅似有愠怒。   “你说你怎么了。”龙飞扒拉着饭,头都没抬。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杜梅梅啪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梅梅,不去就不去,等过一阵子我陪你去。”龙父的圆场显然不高明,杜梅梅闻言怒火更甚,脸憋得通红,饭也不吃就回了房间。   龙飞冷哼了一声:“幸好我妈死的早。”   龙父一声叹息,不再接话。作为局外人的云伟和江齐也只能装聋作哑。 第10章 出游   为了就和云伟,龙飞特意把去XX寺的时间改在了周末。严茹一听是跟龙飞他们一起,便不肯来,云伟心说,正好,落个清净。本来4个小时的车程,因为节日习惯性拥堵变成了6个小时,跟他们一同被堵在车流里的,还有一个婚车队,一水儿的黑色奥迪。   “新郎新娘迟迟不到,宾客们肯定都快饿死了。”江齐小狗一样扒在后排车窗上朝外看。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能吃。”龙飞打趣他。   “我可不算能吃,我们班一姑娘一顿能吃四个馒头,她男朋友实在受不了她的饭量,跟她分手了。就前几天的事儿。”江齐一脸认真地讲着八卦。   “想分手,什么都能成为理由。”云伟说。   “就是。想当年我被女朋友甩,理由是我分不出来十块钱的口红和一百块钱的口红有什么区别,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像在讲别人的事情一样,龙飞笑出了八颗大白牙:“其实,根本不是因为我分不出,而是因为我买不起。”   “什么时候的事?”云伟问。   “十六七岁吧,还没找着我老爸的时候。”龙飞说一半停了一下,打轮并入另外一条车道:“她要是再能等几年,别说一百,就是一千,我也买得起了。”   “你和你爸……”云伟犹犹豫豫开口。   “我爸在我小时候进城打工,再没回来,我和我妈在老家。后来我妈病了,我就带着她到处寻医问药,最远走到了HN。”龙飞点了根烟:“我妈就死在HN,之后我回到GS找我爸,本来没抱希望,谁想到还真就找到了。”   “HN啊……我没去过,不过我曾经一个同事是HN人。”云伟故意岔开话题:“这个同事的经历也挺有趣的。我大五去二院实习认识的,叫梁实。”   “哈哈,名字就挺有趣。”江齐应和。   “实在的实。”云伟接着说:“当时的科主任为了拿药贩子的回扣,换了一种临床常用药的牌子,功效差不多,单价却贵了,大家都知道这里面不能见光的猫腻,只是可怜了看病的穷人。梁大夫嘴比较碎,私下里抱怨合同工累死累活拿不了几个钱,科主任却拿药贩子回扣拿到手软,不公平之类,没想到,他的话让路过的主任听了个正着。主任倒也没为难他,就是晾着,不跟他说话,开会也不通知他,手术当然是不让上了,科里人见风使舵,对他不咸不淡,梁大夫深感前途无望,坚持了大半年后,辞职去了北京。刚开始还时不时会给我打电话,但生活环境毕竟不同,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也就不怎么联系了,据说梁大夫在北京混得不错,私立医院工资高,没几年就在老家买房了。”   “挺好的,人啊,不被逼上梁山,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本事。”龙飞感叹。   “那个科主任居然玩冷暴力!”江齐说:“贵圈真是高深莫测。”   云伟乐了,转过身对江齐说:“小江同志,以后你也将会是‘贵圈’中的一员,别美了。”   “那我还不得被玩死!”江齐做恐惧状。   这次出游,并没有云伟预想的那么有趣。陪着他们吃过午饭后,龙飞就一头扎进了住持的房间。江齐带着云伟四处转了转,讲完了古树、深井和梨树花海的典故之后,便也没什么去处了。二人回到寺院,寻了阴凉处坐下,看着香客们络绎不绝,倒有种闹中取静的惬意。   “小齐,你对这里倒是蛮了解的嘛。”云伟说。   “我几乎每年都来三四趟,一共来了不下二十次。”江齐仰头向天,闭目养神。   “还真是情有独钟。”云伟挪了挪,靠在身后的大树上。   “我哥生理心理都有洁癖,他老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一段时间不来就难受。”江齐说。   “关于他的洁癖,我一直没好问,是生来如此,还是经历过什么事?”云伟看向江齐。   “不知道。”江齐摇摇头:“五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认识五年?你不是他家亲戚?”云伟很诧异。   “不是,我跟他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江齐说:“我是HN人。我爸死的早,我妈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我初中就辍学了,在外面瞎混。有一年我哥来HN,看家里没人管我,就把我带回L市,供我吃穿,让我重新上学。他说他很早以前来过HN,跟我爸认识,估计就是他妈去世的那个时候。”   “哦,这样啊……”云伟若有所思。   “我哥跟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我最亲的人。”江齐打开了话匣子:“L市的学校不好进,我哥为了能让我继续上学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陪了多少笑脸。刚开始的时候我浑,不服管,在学校老是打架闯祸,每次都是我哥出面点头哈腰给人赔罪。我哥也不打我也不骂我,就是盯着我,几乎把我拴在裤腰带上,上学送放学接,我上课,他在外面等着,刮风下雨雷打不动,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对你那么好,石头也该捂热了……”   “于是,你决定改邪归正,好好学习,顺利考上大学了?”云伟笑道。   “浪子回头,哪那么容易。”江齐故作老成:“我老实过一阵子,但毕竟恶名远播,过不了多久,就又跟一群不着调的人混在了一起,只不过不敢明目张胆了而已。上中学的时候,青春萌动,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禁不住好奇,被一群社会上的混混拐进了洗头房,结果完事之后,发现这帮货们全跑了,留下我结账,我身上的钱不够啊,刚才还温温柔柔的小妹瞬间变了脸,叫来两个彪形大汉,我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给我哥打了个电话。”   “哈哈,那你哥岂不是气死了。”云伟说。   “何止啊!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用皮带抽,抽得我浑身没一块好肉。在家躺了三天才好起来。”本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江齐却是一脸幸福的微笑:“我哥打完我就没影了,我躺在床上也不管我,说实话,受他照顾习惯了,他突然不理我了,我是又委屈又害怕,龙叔说我哥有事要忙,忙完就回来看我,我根本不信。过了一个多星期我哥才露面,腿上打着石膏,脸上还有淤青没散。原来他揍完我不解气,又跑去把那家洗头房给砸了,还跟店里的汉子们干了一仗,落得一身伤不说,还被拘留了5天。   我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拐着他那瘸腿,把我拖到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尤其是性病这一块,能查的项目都查了个遍。花了好几千。   当时我心里特别忐忑,虽然看样子我哥是不会不要我的,可是,龙叔看到自己儿子因为我变成个这个样子,还不得把我逐出家门啊。谁知道龙叔不但没怪我,还安慰我,他说,他俩相认以后,我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可是自从我来到他们家,我哥不仅每天按时回家,有事还知道找他这个做爸爸的商量了。后来我才知道,哪是商量什么事啊,就是借钱,为了让我上学,我哥开口找龙叔借钱,把龙叔乐坏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云伟说。   “嗯,我哥对我,比亲爹还好。”江齐说:“特别感动的时候,我就想拥抱一下他,可是他不让。我们也会像其他父子兄弟一样秉烛夜谈,只不过不是在卧室,而是在客厅,你坐一边我坐一边,跟双边会谈一样。他不接受亲昵。为了让他高兴点,高三那年我疯魔了一样读书做题,老师们都没想到,我能从一个学渣变成一个学霸。”说到这,江齐骄傲地挺了挺胸。   “那你为什么选择医学院呢?”云伟问。   “我的初衷是学心理学,我觉得我哥的洁癖是心理疾病。我想给他治治。”江齐说:“可是我哥不同意,他说心理医生在小地方吃不开,还是拿手术刀比较好,有实打实的技术,工作稳定,挣钱也多。云老师,你为什么选择学医啊?”   云伟望着天,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是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从乡里的小学到县里的中学,他能接触到的职业非常有限,在有限的见识里,他觉得医生挣钱最多,很体面。后来,填报志愿的时候,才知道医学院要读五年,比别的学科多一年,想起母亲听到他又要上五年学时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只觉得无比痛快,便想也不想就报了医学院。   别说他荒唐。不是谁身边都有可以商量事的亲戚朋友。父母,在他刚上完初中的时候就要求他退学,可是他人不大主意却很正,坚决要上学,打死我也要上学。于是,云伟很小的时候便开始给县里的饭馆打工,高中以后就再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学费。朋友,之于云伟,那是仅次于亲情第二匮乏的东西。中学的时候一心铺在学习上,稍微得空还得去打工,哪有时间交朋友,唯独云小城一个好朋友,也在高二那年暑假闹掰了。后来上了大学,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生活条件差异很大,云伟吃的穿的都是班里最差的,就算学习好,也依然很自卑,他刻意躲开同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习,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当他是隐形的。工作之后,有李老师的支持,无形的阶级落差缩小了,云伟的性格有所好转,他努力展现自己开朗的一面,很快便融入集体,但同事嘛,都是点头之交,像云小城那样的,再也没有了。如果再来一次类似填报大学志愿的事,他也就多了个李老师可以商量,也许……还有龙飞。   周日,在寺里用完午饭,三人整理好行囊,踏上归途。虽然正午太阳火辣,但好在笔直的大道两边栽满了参天的大树,既潮湿又阴凉,这在西北是极罕见的。   “云伟,送你个东西。”路上,龙飞从兜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云伟。   是一对紫檀手串,珠子圆润漆亮,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绝非俗物:“好东西啊!”   “住持送的!”龙飞说:“十几年前,一对老夫妇供在这里,后来俩人双双离世,他们的儿子转告主持,可以把手串赠给有缘人。我说我是个单身,主持还是非要给我,我想,你新婚不久,送给你正适合,就收下了。”   “怎么不送我呢!”江齐也来凑热闹。   “你脖子上挂的玉坠子是谁送的?”龙飞白了他一眼。   “多好的寓意啊,龙飞,你留着吧,以后送给媳妇儿。”云伟把手串装好又递给龙飞。   龙飞挡了回去,说:“儿子都这么大了,谁愿意跟我啊,我注定打一辈子光棍喽!”   江齐立马迎上去,嬉皮笑脸地说:“小爸爸,我孝敬您!”   话已至此,再推辞就见外了,云伟将手串放进包里,不过,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本该属于严茹的那一只一直没有送出去,两只手串一起被锁在了云伟书桌的抽屉里。离别之时,云伟自己戴上一串,另一串送给了让他穷尽一生去思念的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三人到达L市时已是傍晚。云伟辞别友人,去了严茹的药店,想顺便接她下班,谁知却扑了个空,店员说严茹今天跟别人换了班,云伟回到家也没见人影,于是,拨通了严茹的手机,她说她回了父母家,云伟这才想起来,自己有日子没去看过老丈人了,自打结婚以后,除了每月定期给老丈人丈母娘寄的钱没断过之外,跟他们似乎就再没什么联络了。 第11章 噩耗   正当云伟计划着周末去严茹老家看看时,自己老家却先传来了噩耗,云伟母亲离世,弟弟云刚入狱。   给云伟的电话是大哥云翔打的,大致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云伟给母亲寄去一万五千块钱,云刚非说是两万,咬定是母亲自己偷偷藏了五千,俩人言语不和便撕扯起来,云刚一抬手把母亲掀翻在地,好巧不巧,云母头撞在桌角上之后又仰面倒下,后脑重重砸在地上,当场死亡。   接到电话时,云伟正在龙飞家吃晚饭,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云伟三魂不见七魄,握着手机脑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江齐,眼神空洞得吓人。半晌,在大家的呼唤声中,云伟回过了神,跌跌撞撞起身朝门外走,还带掉了好些盘子和碗。龙飞担心出事,一路跟了出去。刚走到单元门口,云伟就被楼梯给绊了一跤,一米八的大男人趴在地上,眼泪跟鼻血一起流。   龙飞站在一边看着云伟哭,直到嚎啕变成呜咽后,才伸出手,连拉带抱得把人拖到了他车里,俩人坐在后排,龙飞戴上医用手套,翻出消毒纸巾,细细帮云伟擦掉身上脸上的污渍,又用碘伏消毒了擦破的伤口,自从上次遇上出车祸的云伟,龙飞车里也开始常备急救包。   龙飞哄孩子一样边擦边念叨:“这么大人了,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又是土,花猫似的。”   “又让你见笑了……”云伟整个人都木木的。   “鼻血已经不流了,不过脸擦伤了,疼不疼?”龙飞问。   云伟摇摇头问:“有烟吗?”龙飞立刻递了一支过去,还贴心地送上火。   “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龙飞问得小心翼翼。   云伟回过头,用红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龙飞,说:“我妈没了。”   龙飞惊得半晌无话。记得自己母亲去世时,龙飞近乎崩溃,那种痛苦到现在还令人心悸,在绝望和盛怒的驱使下,龙飞做出了一件悔恨终生的事,而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当时如果有人可以安慰他,陪伴他,劝导他,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我们现在就回家看你妈妈,好不好?”龙飞问。   “天亮再走吧,我现在有点困,想睡一会儿。”云伟说累,却不闭眼。一根接着一根往死里抽烟,良久,龙飞终于忍不下去,夺走云伟手里的烟头掐灭,然后轻轻将人揽在怀里,又按了按云伟的脑袋,让它服帖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龙飞戴着手套的手在云伟后背一下下温柔抚过,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渐渐松了弦,沉沉睡去。   龙飞趁云伟睡着,给父亲和李老师发了短信说明情况,让父亲照顾好江齐,让李老师转告严茹。确认云伟没醒之后,龙飞慢慢抽出手,将他放倒在后座上,自己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朝俩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开去,估计到了那里云伟也该醒了,到时候再问他之后的路吧。   “小城,我妈没了。”大约过了两个多钟头,云伟醒了。   云伟受了刺激,有些混乱,将龙飞认作了以前的好友,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龙飞不介意,重要的是能让云伟将堵在心里的话发泄出来。   “我知道……”龙飞与之对话。   云伟:“是我害死我妈的。”   龙飞:“云伟,别这样……”   云伟:“真的。从小我妈就说我和我弟是她的催命鬼,打不死我们她就得死,所以她拼命打我俩,可是我俩命硬,一个也没打死,最后到底还合起伙来要了我妈的命。”   “云伟……”龙飞握着方向盘的手在隐隐用力,捏出了汗。   云伟:“我刚会走我妈就揍我,揍完我也会抱着我哭,后来揍习惯了她就不哭了。那时候我那么小,按理说还不记事呢,可是我就是记得,我记得她哭过,小城,你信吗?”   龙飞:“信,我信。”   云伟点点头,接着说:“我是天天挨揍,年年挨揍,我那时候以为这辈子可能都没完没了,谁知道……这么快就了了……都了了……一干二净……小城,有烟吗?” 第12章 八仙桌   6个小时车程,二人抵达云家村。云伟家小小的屋子,被丧葬用品堆满,无处落脚。云父、大哥云翔、大嫂和小侄子都在,云伟一一为龙飞介绍过后,准备给客人让座时才发现,屋里的八仙桌不见了,父亲说是被警察当做重要物证给拿走了,警察公务繁忙,自然不会再给送回来,为了一张桌子也不值当去取,索性就不要了。   看过云父之后,云伟和龙飞被英子奶奶带回家暂时安顿。吃过晚饭,云伟倒头就睡,当晚开始发高烧,一睡就是三天,甚至错过了母亲出殡。   云伟醒来后,龙飞叫来了云翔和云父。云父说云母的尸体被警察带走做检验,耽误了两天,大家琢磨着不能再等,得赶快下葬,所以没等云伟清醒便举行了葬礼。其实,云母生前就不待见云伟和云刚,让云翔一个人主持葬礼,可能也更合她心意。   云父走后,云翔搬了把凳子坐在云伟床边,龙飞见兄弟二人有话说,便找了个借口要出去,云翔拦住他:“小飞,都是自己人,你坐下吧。”   龙飞点了点头,给云伟倒了杯水之后,坐在了他的床脚。   云翔:“小伟,不等你醒来就下葬也是我的主意。咱们村的丧葬习俗你是知道的,有挺多迷信成分,你是大学老师,对你影响不好。”   云伟点点头:“哥,妈的死法特殊,咱们还请不请席?”   云翔:“请吧,死了人要摆席这是规矩,破不得。”   云伟:“席就由我来张罗吧,我基本也好利索了。”   云翔满怀感激地看了龙飞一眼说:“小飞帮着爸都已经张罗好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龙飞:“小飞,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家办事不能让你又出力还垫钱。”   云伟抢在龙飞前面说:“哥,这钱我还。”说着,伸手去够自己的外套。   云翔连忙拉住云伟的手,说:“哥离家早,基本没怎么管过你们,哥走以后,家里的开销都靠你打工贴补,你上学还要学费,哥知道你有多不容易。每次看到你胳膊上烫的那一大块疤,我就恨自己没用,让弟弟们受这种委屈。”   “哥……”云伟反手握住了云翔的胳膊。   云翔:“小伟放心吧,你嫂子爸妈都老了,哥现在当家,日子比以前舒坦,以后过年过节想回家了,就来哥这。”   兄弟俩说完话,云翔去看媳妇和孩子,屋里只剩龙飞和云伟。龙飞把凳子放回原位,又给云伟添了热水,云伟则拽过龙飞的背包,把云翔留下的钱装了进去。   “不知道你是不是上辈子欠我的,每次我最狼狈的时候都让你替我抗。”云伟说。   龙飞笑了笑:“兄弟嘛。”   云伟:“希望以后你也会有用上我的时候。”   “肯定会有。”龙飞点点头:“哦对了,云伟,那个……奶奶和海叔,还有云小城,本来都要跟我一起照顾你,但……你一直做梦,胡言乱语,我怕让他们听了去不好,所以就没让……”   “我说什么了?”云伟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慌乱。   龙飞连忙摆手,道:“就是……就是上学时候那点事儿,喜欢个什么人嘛……”   云伟明白了,话不过大脑就说出了口:“不恶心吗?”像在询问龙飞,也像在嘲讽自己。   不得不承认,病人总是任性的。龙飞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对。他当然不会觉得云伟恶心,看看他为了照顾云伟熬红了的双眼便可知道,如果真的嫌恶他,怎么可能会如此尽心尽力。   话说,目前为止,知道云伟这个秘密的,只有云小城和龙飞,云小城第一时间跟他划清了界限,十多年未有交集,云伟迫切地想从龙飞嘴里听到安慰,不管是“我不嫌弃你”还是“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一句,云伟就会心满意足,可是偏偏这个时候,龙飞死机了。   见状,云伟胸口翻起滔天的苦涩,强忍着掀起被子,打算出去透透气,龙飞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云伟的手:“我扶你吧。”   “你……你不是有洁癖吗?”云伟说。   “你在我家楼下摔倒也是我把你扶上车的。”龙飞说:“一会儿你洗洗手就没事了。”   “我不洗!你这是心病,得治!”云伟抓扶着龙飞的手往外走,算是用行动达成谅解。   “李老师两口子和严茹都来了,在村长家住着呢,要不我们去看看?”龙飞说。   “我想先回家看看。”云伟说。   云伟家的丧葬用品都没了,一进屋就是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母亲的遗照、贡果,和香烛。云伟跪下,给母亲上了柱香。云父听到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   云伟指着八仙桌问:“爸这桌子您拉回来了?”   云父:“这是张新的,小飞给做的。”   云伟惊讶地转身问龙飞:“你还会做桌子?”   龙飞笑笑:“我是木工出身,还会点瓦工的活儿,从小就凭这手艺吃饭呢。”   “谢谢你啊!”云伟拉出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感慨道:“爸,你也坐……你们不知道,我从小就盼着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吃顿饭……” 第13章 水果糖   云伟和龙飞到达村长家时,李老师两口子、严茹、英子奶奶、海叔,还有小城都在,看见云伟来了,严茹连忙过去接,龙飞知趣儿地松了手。   “小伟醒了啊!李老师前天就来了,他说你没事,睡两天就好,我们就没去打扰你!”村长个子不高,声音却很大,很有气势。   “这几天真是麻烦大家了,谢谢村长、谢谢奶奶,还有海叔。”云伟说:“李老师,村子里缺医少药,你俩身体都不好,就赶快回去吧,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我也立马就回。”   “也好,小伟醒了我就放心了,小伟妈的事基本结了,我们在这反而添乱。”李老师说。   “我送你们吧。”龙飞说。   “不用了小飞,我给院里打电话借了车和司机。”李老师说。   “我就请了三天假,一会儿就跟着李老师走吧。”严茹说。   “车来还得小半天呢,要不先到我家坐坐,吃顿饭?”英子奶奶站起来招呼大家。   云伟捏捏严茹的手,示意她去帮忙,于是,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朝菜地里走去。龙飞陪着李老师夫妇,走在前面,海叔和村长两口子走在后面,云小城有意放慢了脚步,与落在最后的云伟并肩而行,犹犹豫豫似乎有话要说,云伟率先开口:“这么多年了,还讨厌我吗?”   云小城摇摇头:“我没讨厌过你。那时候小,没经过事儿,慌乱。”   云伟笑笑:“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云小城点点头:“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你走了以后我再没跟谁那么好过。”   云伟:“我也是。在城里这几年,每年过生日,都特想喝你熬的鲫鱼汤……”   云小城呵呵一笑:“那是我第一次熬汤,半生不熟的,有啥好喝。”   云伟:“就个念想。”   云小城深深叹了口气:“以后常回来,我再给你熬。”   人说病人总是很脆弱,听到云小城这么说,云伟居然瞬间红了眼眶,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挤出“谢谢”两个字。   俩人慢悠悠地走着,似乎都很享受这等了十几年的重归于好。沉默片刻,云小城舔舔嘴唇,鼓起好大勇气问出了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小伟……你现在……还,还喜欢……男人吗?”   云伟低着头,看他们落步时扬起的黄土,说:“我结婚了。你不是知道吗。”   云小城抬头看着龙飞的背影说:“但愿是我误会了。既然结婚了,就一心一意对人家,娶个媳妇充门面得事,你可不能做。”   云伟顺着云小城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你误会了。龙飞是我好哥们儿。”   似是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龙飞回过头来,朝俩人咧嘴笑了笑。天高云淡,太阳亮的晃眼,金色的阳光洒在龙飞挺拔的身上,像给他镀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还是清甜的水果味,犹如多年前小凤给的那个糖块,美好得让云伟心头一紧。 第14章 往事   吃流水席的人来了去,去了又来,云翔、云伟、小城和龙飞四个小伙子在前面张罗,云父只有吃饭的时候出现,吃完饭就不知道猫到哪里躲清闲去了。晚饭过后,客人渐渐少了,四人终于得闲,云翔去看媳妇,云伟、小城和龙飞,蹲在墙根抽起了烟。   “明天就是我妈头七了,也不知道老人家会不会回来。”云伟说。   “会,回来再揍你一顿。”小城接话。   龙飞:“我把我妈埋在HN,没等过头七我就走了,要真能回魂,她也得揍我。”   小城:“我都忘了我妈啥样了。我妈要是知道了,估计也得揍我。”   言毕,三人会心一笑。   席也摆了,头七也过了,云翔准备回家,除了老婆孩子,他还带上了自己的老爸。他对云伟说:“爸爸不喝酒不赌博,除了懒点,再没什么不好,我虽然是倒插门的女婿,但你嫂子家人都好,也不会为难了他。爸这边你别操心。常回来看看就是了。”   云伟应下:“知道了哥,你保重。爸的生活费我还是按时寄,别让嫂子一家看轻了咱们。”   云翔想了想,点点头,再没说话,狠狠地抱了抱弟弟,带着三个人上了车。   隔天,云伟和龙小飞也准备回去L市。临行前,云伟很想拥抱一下云小城,很单纯的,朋友间的拥抱,可是最终还是将拥抱改成了握手。   看着在后视镜里越变越小的云家村,云伟心里有些落寞,再来就是客了。   “别难过,以后有机会随时回来。”龙飞说。   “没有,就是想起一些往事。”云伟转回头对龙飞说:“看到村头那棵大杨树了吗?高二暑假,我和小城一起从学校回来,我记得那天天不热,他穿着蓝色的校服裤子,上身是白色短袖,我们肩并肩边走边说着什么,他乐得哈哈大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当时,我都看傻了,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他还要帅了,于是,脑子一热,就跟他表白了。我拉着他的手说喜欢他,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蒙了,我见他没反应,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嘴上一顿乱啃,啃了没一会儿,就被他一拳掀翻在地,之后再没理过我。”   “哈哈!”龙飞听完一阵大笑:“云老师,真没想到你也有那么疯狂的时候!”   云伟挑挑眉:“人不轻狂枉少年。”   “第一次表白就敢上嘴啃,在下佩服!”龙飞笑意正浓。   “哎……要不怎么说,录像厅害死人呢……”云伟扶额。   “你这么好的学生还去录像厅?”龙飞吃惊地问。   “陪小城去的,我哪有那闲工夫,更没那闲钱,为了跟他黏糊,我也是拼了。”云伟说。   “于是你就把云小城当成小片里的女主角了?”龙飞没忍住又是一阵大笑。   “笑笑得了啊,别没完没了,我的青春都让你给笑坏了。”云伟嗔怪。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最青涩的年纪,用最勇敢的方式表白,真美好!”龙飞说。   “你真这么想?”云伟问。   “骗你有意思吗?你就是心思太重,屁大点的事藏在心里十多年,没憋出病真是运气。”龙飞问:“现在,你还喜欢云小城吗?”   云伟摇摇头:“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他对我的好,小时候要是没他,我早就歪了。我感激他,想念他,但应该没有再喜欢他了。”云伟指了指胸口:“这里,没了当年那种悸动。”   龙飞点点头:“那就好,好好跟嫂子过日子吧。”   “嫂子”真是个煞风景的词。云伟瞥了龙飞一眼,不再作声。纠结十多年的心结一朝得解,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样轻快,不知是长了年岁淡定了,还是又悄悄添了别的心事……   汽车鸣笛将云伟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突然想起了正事:“我妈和我弟弟就是因为这一万五千块钱起的争执,警察调查清楚后,把钱给我退了回来,这本来就是你的工钱,你收回去吧。” 说着,把早已准备好的□□放进了龙飞衣服兜里。   “回头我帮你寄给你哥。”龙飞说:“老爷子寄人篱下,有钱才硬气。”   “我每个月都会寄钱的,你就别管了。”云伟说。   “云伟,你不会认为我是为了江齐才想要巴结你的吧?怕我求你办事,所以急着还钱,跟我划清界限?”龙飞语气半真半假这么一说,倒叫云伟不知所措。   “你想哪去了!”云伟解释道:“咱俩虽然只认识半年多,但一起经的事儿却不少,这关系哪是几万块钱就能撇的干净的。人都说救急不救贫,我家事儿多了,你有多少钱能帮的过来?而且,我自己能挣钱,虽然少点,但还不至于要靠别人的接济度日。”   俩人顿时无话。   直到车停在了家门口,云伟才复又开口:“上个月,我给你约了一位心理医生,是我医学院的师兄,我妈一出事,就耽搁了,我希望下周你能去见见。”   “我这不是心理上的……”龙飞苦笑:“……好吧,我去。还有……那个……我刚才的话,有点过,你别放在心上。” 第15章 日常   看过心理医生的龙飞似乎有所好转,他不再躲避江齐的拥抱,会搀扶自己的父亲,偶尔高兴了还能跟云伟勾个肩搭个背什么的。但是用消毒水洗手、分餐、卧室禁入等仍然照旧。云伟知道,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龙飞能有现在的改变,他已经万分知足。   龙飞第一次主动揽他肩膀的时候,云伟简直要乐出声了,说起来,这个人知道你吃东西的口味,照顾你的生活习惯,在你有麻烦的时候倾囊相助,还愿意花时间花心思解开你心里的陈年老疙瘩,那就可以算得上好兄弟了,可是,如果他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唯独就是不肯跟你勾肩搭背,那么,是不是总觉得少点啥?   江齐还像以前一样,追着龙飞要抱抱,他以为龙飞会轻巧躲过,没想到这次龙飞非但没躲,还张开了双臂,江齐差点把龙飞扑个跟头。江齐抱着龙飞哭,吸着大鼻涕瓮声瓮气地说:“哥,我真怕你一直好不了,连媳妇儿都不能娶,那可真要孤独终老了!”   儿子终于肯搀着自己散步,龙父开心地问:“心理医生到底是怎么把你说通的?”   龙飞说:“那个大夫说,除了皮肤病之外,很少有疾病能够通过完好的皮肤接触而传染。”   龙老爷子差点被噎死,追问道:“你还是觉得自己有病?”龙飞点点头。   龙父又问:“什么病?”龙飞耸耸肩,摇摇头。这段对话云伟自然是不知道的。   除了偶尔会拿着一万五千块钱的汇款单发呆之外,母亲的死并没有给云伟的生活带来多大改变,毕竟这么多年,他都与母亲分隔两地,能回忆的,想回忆的,着实不多。现在,他每个月会给大哥寄钱,顺便打个电话问问父亲的情况,有假期的时候也会去监狱看看云刚,云刚有犯罪前科,法院并没有因为是过失致人死亡而轻判,云刚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恐怕都要在狱里度过了。   除去给父亲、老丈人的钱和房贷,云伟的工资所剩无几,严茹的工资低,她自己吃喝玩乐还不够呢,云伟也不指望。为补贴家用,他常年接着家教,偶尔发表学术论文,也帮别人当枪手写东西或是翻译医学文献,零零总总收入不断,小两口节俭点,生活倒也过得不错。   云伟每周末都会带着严茹去李老师家,帮他们打扫打扫卫生,买些他们抬不动的米面,淹点咸菜,做点浆水什么的,纵使严茹再不乐意,看在房子的面子上,样子还是装的不错的。从云家村回来以后,云伟跟着严茹回了一趟她家,老头懒懒的,一天多数时候都坐着,老太太有些蔫蔫的,精神头不济的样子,严茹说是干农活累的,云伟叮嘱他们多休息,他们也都应了。那次之后,严茹回家的次数开始增加,多数时候不让云伟陪同。   云伟保持着每周给龙老爷子量血压测血糖的习惯,依旧会为了见龙飞一面,专门选择下午过去。周三周五给江齐补课也是雷打不动的,有时候龙飞会跟着,顺便送点东西给云伟,龙飞手下工人家里基本都是农村的,时常给他带一些新鲜蔬果和家畜肉类什么的,他每次都不忘给云伟分一些,云伟也不推辞,鸡肉炖了汤、水果做了酱,再拿一些给龙老爷子,俩家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你来我往中亲密无间地相处着。 第16章 生日聚会   转眼又是一年末,12月18日,是严茹三十岁生日。   严茹跟云伟说,想约几个好姐妹来一起庆祝生日,于是云伟买了一个大蛋糕还有好多菜,早早回到家做准备。六点多钟,严茹带着好几个姑娘回到了家,云伟一边颠勺一边跟他们打招呼,说饭马上就好,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严茹一看是龙飞和江齐,顿时觉得头大,俩人抱着两个大纸箱子气喘吁吁进了屋,本来就很拥挤的屋子就快要没了下脚的地方,大家看着穿围裙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云伟,气氛迷之尴尬。   “云伟、嫂子,老乡送了点菜,都是自家种的,我看挺新鲜,就给你们拿了点。”龙飞直起腰,抹抹头上的汗:“今天家里这么多客人啊!”   “你们快坐,一会儿就开饭了。”云伟在厨房里招呼:“龙飞,你也别走了,今儿是你嫂子生日,一起吃饭。”   “云伟,你出来,别做了!”严茹皱着眉头说:“都快没地方站了,还吃什么吃啊!”   龙飞瞧出了严茹的不悦。姑娘们下班之后显然是补了装的,都穿的光鲜亮丽,怕是约好了要出去吃饭,再K个歌什么的,严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在小房子里做饭的老公,而是一个不说话却会刷卡的钱包。   “今天嫂子生日啊,我们还真是来着了!”龙飞打圆场:“云伟,咱们出去吃吧,天天吃你做的饭,嫂子都吃腻了!”   严茹:“就是,老公,咱们出去吃火锅吧!”   云伟闻言,赶紧关火,换衣服,带着姑娘们下楼吃饭。   龙飞本来打算带着江齐先走,云伟死活不让,严茹估计也是生日心情好,还让龙飞把杜梅梅也叫来。杜梅梅每天呆在家陪着老头子无所事事,有约当然高兴,火速赶来,落座没两分钟,就已经跟严茹的同事打成一片。   G省的吃饭习惯结合了新疆菜和四川菜的双重特点,火锅更是以麻辣为主,有的店家甚至连鸳鸯锅都没有。姑娘们辣的眼冒金星,大呼过瘾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一旁的云伟正一手拿着葱油饼,一手拿着筷子跟泡在啤酒杯里的丸子和鹌鹑蛋作斗争,愤恨的表情甚是滑稽。半啤酒杯的白开水、葱油饼和这两样滑溜溜的菜都是龙飞专门给云伟点的,丸子和鹌鹑蛋因为表面光滑,不容易吸油,用水涮过之后,几乎是没有辣味的,也正是因为太过光滑,夹起来格外费劲,看到夹不到,夹到吃不到,急得云伟眼睛冒火,手腕发酸。   “你笨不笨啊!放着,我给你夹!”龙飞看到云伟的样子,乐不可支,连忙找服务员要了双新筷子,帮云伟把滑溜溜的丸子和蛋夹到盘子里,云伟一边吃,龙飞一边夹,本来不合口味的一顿饭,云伟居然吃撑了,他暗自感叹,吃火锅果然暖和,连心里都暖和透了。   云伟借口上厕所,跑到吧台准备结账,没想到,服务员说已经结过了,云伟看向龙飞,后者正一脸得意地冲他笑,不知是辣椒还是蒸汽的缘故,龙飞脸颊上的两抹嫣红甚是生动。   姑娘们聊嗨了,嚷着要去KTV,杜梅梅很局气地拍拍胸脯:“今天姐请客!”   江齐第二天要上课,龙飞正好以送江齐回学校为借口告辞,云伟左看看右看看,说:“那我也不去了,全是姑娘,我……”话没说完,严茹便点点头,又朝他伸出手,云伟将一张信用卡拍在严茹手上,嘱咐她早点回家之后,跟着龙飞和江齐出了火锅店。   送完江齐,云伟说什么都要让龙飞去他家坐坐。回到家,云伟让龙飞先看电视,自己一头扎进厨房,不多时,端着两碟菜一碗米饭回到了客厅。   “吃吧!你刚才就吃了一个玉米饼,肯定饿了!”云伟笑盈盈地看着龙飞,围裙都没摘。   “你累了一天,大晚上的还专门给我做一顿……”龙飞有些过意不去。   “都是下午就准备好的半成品,不费劲。”云伟说:“还有,这套餐具是我前两天特意新买的,专门给你用,你用完我就收起来,绝不让别人碰!”   看着桌上的色香味俱全的菜和崭新的餐具,龙飞感动万分,拿起筷子大快朵颐,龙飞今天也很忙,中午就没吃饭,下午还急着给云伟送菜,这会儿真是饿极了。龙飞狼吞虎咽的样子把云伟逗乐了:“大哥,你慢点,没人跟你抢!你看这饭粒,都粘脸上了。”说完,顺手将粘在龙飞脸上的米饭粒拿了下来,紧接着,还用手指头给他擦了擦。   亲昵的动作一气呵成之后,俩人才觉出不对劲,龙飞先是一愣,随即干笑两声,说:“我…我是真有点饿了……今天一天没吃饭,忙啊。那个……你菜做的不错啊……要不你也吃点……”云伟看着他,不搭腔,龙飞一个人乱七八糟胡说一通,到最后,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收了声,低下头拼命扒饭。   扒完饭,龙飞立刻告辞。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云伟要把他用过的餐具用开水烫烫,跟别的餐具隔离开。碗是云伟洗的,没用什么开水烫,但却真的隔离开了,他将它们细细擦净,像宝贝一样放入盒子,锁在了自己书桌下面的柜子里。   忙完这些,云伟披着外套下了楼,蹲在花坛边一边抽烟一边试图整理自己混乱的情绪……这一蹲就到了凌晨,直到严茹晃晃悠悠回来,云伟的一整包吉祥兰州就抽剩了两根,脑子里满满的全是龙飞的一颦一笑,夹杂着爱恋和欲望,乱成毛线球,怎么也找不着个头。 第17章 云泥   在云伟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不论是亲情还是友谊,工资还是职称,他都未曾刻意强求过,他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本以为这次也会跟以前一样,得不到回应,便不会再执着向前。殊不知,他的心,在遇见龙飞的第一面开始,就已经悄悄起了变化。   那晚,龙飞慌忙离开云伟家后,打定主意一个月内不去主动跟云伟见面。没想到,第二天两人便应龙父的召唤,在龙家碰了面,据说是杜梅梅的表哥要来。   “杜梅梅她哥来,你叫云伟干嘛,人家还上班呢。”龙飞责怪龙父。   “云伟今天下午没课,而且明天就是周末了!”龙父笑的得意。   “她哥又不是国家元首,用得着这么隆重吗?”龙飞恼火。   为了不让龙父下不来台,云伟故作自然地劝龙飞道:“反正我每周都来,哪天都一样。”   杜梅梅的表哥,一个小包工头,摊子不大,抱着龙家大腿勉强度日而已。此次前来,明显是在生意上有求于龙老爷子,想借着杜梅梅的关系,让龙老爷子再拉扯一把。这样说来,龙家算是甲方,杜梅梅表哥是乙方,那这甲方如此厚待乙方,又是几个意思呢?无他,博美人一笑矣。杜梅梅家世不好,年纪轻轻嫁给一个老头子,在外被别人说三道四也就罢了,在家还不得龙飞尊重,过得很是压抑,而这个表哥,算是杜梅梅娘家唯一像点样子的亲戚,龙老爷子想趁此机会礼遇娘家人让杜梅梅高兴高兴,倒也不为过。   杜家表哥乃是海量,一个人险些把三个都喝趴下,末了,醉成一滩烂泥也不忘嘱咐龙老爷子兑现承诺。酒醒之后,龙飞找父亲确认,新区天宇丽景别墅二期的软装项目,是不是真的让杜梅梅表哥再来掺和一腿,一期的工程龙家就分了他一杯羹,但工程质量显然不那么过关,业主入住后,总是投诉,幸而都是一些小毛病。龙飞总觉得那人满口跑火车,不可靠。龙父不以为然,毕竟是亲戚,能照顾就照顾一些,一期出的问题也都不是大问题,凭着他们九龙装饰和开发商的关系,倒也影响不大。   说回宴请表哥那天。云伟不胜酒力,龙飞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亲自打车护送。俩人晕乎乎地相互搀扶着进了家门。严茹不在,云伟说她回了娘家看她爸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龙飞尚存一丝理智,自知不该跟云伟独处,扶他坐下后,起身想走。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云伟一把将人拽住,说:“我感觉得到,你也是喜欢我的…”   龙飞本就只有五分醉,被云伟这话一刺激,便又多了三分清醒,他轻叹一口气,反握住云伟的手轻轻摩挲:“喜欢又怎样,你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下的泥,中间隔着九重天呢……”   喝高了的云老师根本抓不住重点,笑呵呵地说:“你说我是你心里的云?我就说……你是喜欢我的。”龙飞无奈,跟一个醉猫哪有理可讲,轻轻撒开云伟的手,径自离去。 第18章 云小城的到访   翌日,日上三竿了云伟才醒来,回想着头天晚上的事,隐约记着龙飞送他回来,还对他深情款款地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呢?怎么就死活记不起来呢,越想记起来就越是模糊,直想得人头痛欲裂。正当此时,门铃响起。   云伟是真没想到云小城会专程来他家找他。欢欢喜喜将人让进屋里,道一声抱歉后急忙钻进了卫生间,要接待客人,起码先刷个牙吧。   简单捯饬一番,云伟回到客厅坐下,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喝大了,刚起……”   云小城笑笑:“是我来的太早了。”   云伟:“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云小城:“来看看我外甥,就是我姐那孩子,去年不刚上的大学嘛,就在你们医学院。想着你也在附近,就来了。”   云伟:“小英姐的孩子都上大学了?真快啊……”   云小城:“我的大儿子都上初中了,明年小女儿也上幼儿园了,你说快不快。”   云伟:“我还总想着咱们上学那会儿的事呢,就跟昨天一样。”   云小城:“谁说不是呢……”   俩人东拉西扯好一会儿,都是关于他们小时候的人和事,云伟一时感慨,也没注意到云小城自始至终的局促。闲话说到最后,云伟提出让云小城把小英的儿子带出来一起吃顿饭,云小城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痛快答应,这时,云伟才发觉,云小城此番前来,可能意不在叙旧。   “小城,咱们兄弟那么多年,有事你就直说。”云伟道。   云小城拉不下脸,说半句藏半句,云伟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云小英的儿子因为打架被学校将勒令退学。退学是大事,云伟细问了那孩子的信息,答应云小城一上班就去学校问一问,但据云小城说,通知书都已经下了,云伟心想,估计是没指望了。   听云伟说肯帮忙,云小城眼里尽是压不住的雀跃:“我爹就说找你管用!”   云伟一听这话,连忙往回找补:“小城,你知道,我只是个普通老师,没那么大权力决定一个学生的去留,我只能帮你打听打听,看这事谁说了算,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云小城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肯帮忙就行。”   云伟接着问:“你们找没找过孩子的班主任?按理说班主任是最不希望班里出这种事的,他跟上面求求情,应该也是管用的吧?”   云小城面露难色,又开始吞吞吐吐:“找了,没用。他打的是……你们院书记家的孩子。”   云伟就知道,这里面还有事:“他怎么会跟书记家的孩子扯上关系呢?”   云小城眉头皱成疙瘩:“谁知道呢,才是个上初中的娃娃嘛,给人打了个轻伤二级。”   云伟很是吃惊,看来,这个忙还真不好帮啊。云小城见云伟一副为难的表情,连忙从包里掏出一厚沓人民币:“小伟,看在我爹和我奶奶的面子上,帮帮孩子吧,我们不缺钱,该送哪个领导送哪个领导,剩下的就当是你的辛苦费!求求你了!”说着就将钱往云伟手里塞。   云伟把钱往桌上一拍,说:“我不是贪图你的钱…而且这事恐怕也不是钱能解决的。”   闻言,云小城急急道歉:“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贪钱,是我着急说错话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那孩子是真的改过自新了,你就帮帮他吧,要不……他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小城,你冷静点。”云伟耐心道:“你这事有些特殊,我贸贸然带着你去送礼,且不说这礼谁敢要,就算要了,也不一定能办成,最后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小城乞求道:“小伟,我来之前都打听了,你在医学院当了好几年的老师,跟书记肯定也是有交情的,退一步讲,就算你不行,不还有李老师吗,他可是副院长……”   云伟无奈:“他已经退了。”   “就算退了也还有三分面子吧,要不院里能专门派车来云家村接他?”云小城步步紧逼。   “我不想再拿我的事去麻烦他,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云伟无力地说。其实,就算云伟真的找了李老师,也不一定有用,李老师如今已经赋闲在家,慰问个米面粮油,借个汽车司机之类的不在话下,但若真的去找书记,给打伤人家孩子的罪魁祸首求情,那结果就真不好说了,对方有涵养点,可能会敷衍几句送他出门,要是对方正在气头上,当众给老爷子下不来台也是可能的,到时候,让一个清高了一辈子的老教授脸往哪里放,所以,云伟打定主意,坚决不会给李老师惹这样的麻烦。   话到这里,已无继续的必要。云小城沉默,云伟以为他懂了,或是死心了,没想到人家只是在酝酿着破釜沉舟,李老师,如今已经是云小城一家能够到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了。   “孩子的未来在你手上,你不能不管。”说着,云小城站起身来,一把脱下自己身上的棉T恤,露出精壮的上身。寒冬腊月的,他居然穿得这么少,许是有备而来。   云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云小城,你干什么!”   云小城道:“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   “你快把衣服穿上!我明天就去学校打听,有信儿了就告诉你,好不好?”云小城此刻过于激动,不宜纠缠,云伟只能采取缓兵之计。   云小城也是下了决心,不得到个满意答复绝不鸣金收兵,他一个跨步坐到了云伟身边,俩人越贴越紧,云伟连忙别开脑袋,却看到一脸震惊的严茹。   严茹的到来让云小城瞬间清醒,套上T恤夺门而出。云伟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砖瓦残片砸得他灰头土脸、血肉模糊,连开口解释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颓丧地陷在沙发里,努力寻找着呼吸该有的正确节奏。   严茹就那么站着,站到云伟活了过来,能感觉到血液重新流动,大脑重新工作后,她方才开启了这场谈判,是的,谈判,而非哭闹。   严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爸病了,脊髓炎,你妈出事之前他就说腿麻,越来越严重,直到昨天上午,突然就不能走了。我和我妈带他去医院,大夫说得赶快用药,丙球蛋白有多贵,你比我清楚。之后,还有激素、住院、康复……我们家就算倾家荡产也治不起。”   云伟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茹:“今天的事,我当没看见,也不离婚,不过,房子得变更到我名下。”   严茹的父亲的确病了,用的药也的确昂贵,如果房子是云伟自己买的,他不介意拿去给严茹解燃眉之急,毕竟,在这段婚姻里,自己是比较混蛋的那个。可事实是,这套房子是李老师夫妇用他们毕生积蓄买的,即便严茹手里有能让他身败名裂的把柄,他也不能轻易放手。   眼看就到年底了,严茹说给云伟一些考虑时间,希望过完春节,能看到他准备好的过户手续。之后,严茹再没露面,家里的衣服化妆品也都打包拿走了。江齐来上课,看见空空如也的洗漱台,心下疑惑,不等问出口,云伟讲课时频频走神、出错的样子,倒先给出了答案。   江齐本来想跟龙飞说,转念一想,人家两口子的事,外人如何能帮上忙,再说,自家大哥这阵子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何苦再给他平添烦恼。于是,龙云二人,一个有意躲避,一个心事重重,面都不见,何谈更进一步。   关于云小英的儿子,云伟去学校打听了,他将书记家孩子打成轻伤二级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不过,学校的开除决定还真不是暗箱操作,那孩子三天两头惹事,入学短短一年,已经被记了好几次过,成绩也不好,挂科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书记只不过是加速了开除流程,连走后门的时间都没给他家人留,通知就发了出来。这样,就算云家认识天王老子,那孩子也别想再在L市医学院呆下去了。   云伟将了解到的情况详细写在信中,直接寄给海叔,那之后,云小城家再没有与云伟联系过,后来还是大哥云翔告诉云伟,小英奶奶跟其他老太太念叨,说云伟心硬,没人情味,小时候受了他家不少恩惠,长大了翻脸不认人。云伟不生气,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生气,受过小英家恩惠是真的,小英儿子出事他没帮上忙也是真的,自己始终是理亏的一方。   又是一个在抑郁和惴惴中度过的春节,云伟已经习惯了。出乎意料的是,春节过后,严茹那边仍没动静。云伟知道,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严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尚不及云伟去追问严茹的动向,龙飞那边的坏消息倒是先传了来。 第19章 杜梅梅   春节刚过,丽景别墅壁炉架掉落砸死小孩的新闻一时间铺天盖地,都上了央视新闻,被当成工程质量问题的典型来批判、剖析。开发商为保名誉,第一时间将直接责任方,承接丽景项目软装的九龙装饰公司,推到公众面前,承受千夫所指。真正的肇事者,杜梅梅的表哥,早跑得没了踪影,警方正在全力追捕,而龙父作为九龙装饰的法人,也被带走协助调查。   龙飞一方面忙着托人找关系,一方面变卖家里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希望给受害一家多一些补偿,到时候就算龙家难逃其咎,法官也能看在龙家态度积极的份上,在量刑方面有所考虑。可是,能住到丽景别墅的人,肯定是不缺钱的,更不缺关系。龙飞的赔偿他们收了,铺天盖地的声讨之势却并没有减弱。龙父因为年纪和身体关系没有被拘留,但架不住三天两头传唤,再加上心理负担过重,没几天便病到下不来床。   云伟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到龙家,场面一片混乱,一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龙飞,如今已形同枯槁,胡子拉碴的模样整整老了10岁。云伟当即给院里打电话,请了年假,陪在龙飞身边。龙飞去办事,他当司机;龙飞见律师,他当秘书;龙飞吃不下饭,他又当保姆……   “龙飞,喝点吧,我亲手熬的鸡汤。”云伟殷勤地捧着碗,坐到龙飞身边,轻声劝道。   龙飞正认真翻阅着手里的合同,这已经是他第一百次研读跟杜梅梅表哥公司签的合同了。   “喝完再看,好不好?”云伟舀了一勺汤递到龙飞嘴边,龙飞放下文件,抬起头看着云伟,眼神很是复杂,不辨喜怒。云伟倒是坦然,又向前递了递勺子,龙飞才张开嘴,就这样一勺一勺任云伟喂着自己喝完整碗鸡汤。   “你也喝点吧,这几天陪着我,辛苦了。”龙飞对云伟说。   云伟笑着点点头,回到厨房又盛了一碗,边往客厅走边仰头喝,碗还是那个碗,没换也没洗。龙飞发现的时候,云伟已经喝了好几口。龙飞一个箭步冲上去掀翻汤碗,二话不说揪着云伟就往外走,逼着他站在太阳底下整整晒了两个钟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云伟终于明白了龙飞的心结……云伟站在太阳下面被晃得睁不开眼,龙飞埋着头蹲在距他几步之遥的阴影里,他们面对面想着各自的心事,阳光在两个近在咫尺的两人中间划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晒完太阳,龙飞和云伟一前一后回到家,杜梅梅已将客厅重新打扫干净,看见他们回来,便问是怎么了,一地的汤和碎瓷片。一看见杜梅梅,龙飞就毫无预兆地大发雷霆,冲她喊道:“你TM怎么还在我家!我家都破产了,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杜梅梅被骂得莫名其妙,扯着嗓门怼龙飞:“我走了,谁给你爹端屎端尿,你现在穷得连个保姆都请不起了,还跟我装什么大少爷!”   龙飞也不示弱:“别把自己说那么高尚,不就是一毛钱都没分到,走了觉得不划算吗?你这种女人,我太了解了!”   杜梅梅真急了,怒视龙飞:“我哪种女人?你说,我哪种女人?是,我是一直居心叵测,但我不要钱,我只要看着你龙家家破人亡我就高兴了!我这么多年恪守本分照顾你爹,怎么就换不来你们一星半点的尊重呢?你是这样,你爹也是这样,当初结婚,他就想用一场婚礼打发我,要不是我哭着闹着坚持,恐怕连结婚证都没有!你们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   龙飞怒极反笑:“是啊,我们父子俩不是好东西,那你当初干嘛处心积虑接近我,后来看我实在没指望,又转而爬上我爹的床?”   杜梅梅歇斯底里地喊道:“是,是我瞎了眼,我现在就宰了你们父子俩,泄我心头之愤!”说完,怒气冲冲地奔着菜刀而去。   见此情形,云伟也不能再装透明,只得追着杜梅梅,连拉带抱把人送进书房,又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开解,才将怒气平息。云伟从书房出来时,江齐已经到家,正陪着龙飞坐在龙老爷子床边,三人皆是一言不发。   龙老爷子虽然病着,但面容干净,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他盖的被子、铺的床单也都干干净净,可见杜梅梅的确是用了心,要知道,伺候一个卧床病人得需要多少体力和耐心,这段时间,龙飞忙于奔命,难为她一个年轻女人自己操持这一切,结果,一句好话没得到,反而还被龙飞这样一顿羞辱,换了谁都受不了。   事实胜于雄辩,龙飞将一切看在眼里,自知理亏,次日冷静下来后,主动去找杜梅梅道歉,杜梅梅情绪不高,只说让龙飞给老爷子找个医院做康复,再无他言。 第20章 旧时恩怨   龙飞和杜梅梅这么一闹,云伟更觉得龙家离不开人,于是,给李老师打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后,准备暂时在龙家住下。李老师让他得空回去一趟,老两口有事跟他说,云伟不敢耽搁,趁着江齐没课在家,赶紧跑回去,结果发现,李老师夫妇竟搬进了自己家。   “我们那套房子卖了,卖的钱给了严茹一半,她也写了收条。剩下一半还这套房子的贷款。这是离婚协议书,签了吧,我们不希望自己当儿子一样疼爱的得意门生是个为了自己名声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的混蛋。”李老师颤颤巍巍地将离婚协议推到云伟面前:“你这套房子面积比我们的大,装修也新,以后咱们三个人住在一起,相依为命,你不用再对自己的…性向…担心,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你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只希望你能坦坦荡荡、开开心心地活着。”李老师停下,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后,从兜里掏出一沓用牛皮纸包好的钱,说:“另外,这五万块钱你拿去给龙飞。我和你师娘都觉得龙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值得结交,如今,他家大难临头,你理应帮扶。虽然力量有限,但心意无价。”   该托的关系都托了一遍,龙飞再无他法,只能坐等法院宣判。这期间,公司资产冻结,家里的钱赔偿的赔偿,送礼的送礼,如今用身无分文来形容龙飞,一点也不为过。龙父的康复治疗花费不菲,钱,的确是目前龙飞首要头疼的事。   云伟浑身都在颤抖,扑通一声跪在李老师夫妇面前。师娘要去扶,被李老师拦住。三个响头磕完之后,云伟左手接过信封,右手提笔签字。   回来后,云伟没耽搁,将钱塞到龙飞手上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龙飞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接过钱也没推辞,只道一句谢谢便转身想走。云伟一把拽住他的手:“等这事儿过去了,就去医院看看你的病,我陪你。”   听到那加重了音的“我陪你”三个字,龙飞显然是被触动了,反手回握云伟,指间微微用力,片刻才复又松开,道:“别执着了,我们之间……就是命。”言毕毅然离去。   江齐辅一进门便听到了那番对话。他没想到,哥哥的经济状况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而且身上还带着病。夜里,江齐辗转难眠,一个人躺在床上烙了一会儿饼,按耐不住心里的焦躁,悄悄溜进了客房,找云伟说说话。云伟也没睡,反复摩挲着被龙飞握过的左手,回想着他的温度,也计划着他的未来。   “云老师,下午你和我哥说的话我听到了,我哥得了什么病?”江齐仰面朝天,双手垫在脑后,忧虑溢于言表。   “乙肝。”云伟一样的动作躺在江齐边上,随口编了个病答对江齐。   “怪不得……”江齐道:“那……我哥现在是不是真的很缺钱?”   “不用你管,你好好上学。”云伟说。   “能不把我当小学生一样吗?”江齐翻了个身,面冲云伟,一脸不忿。   云伟嗤笑一声:“你哥就是这么想的啊。你只要好好学习,天塌下来他都不当事,但你要是荒废了学业,他的天就真塌了。”   江齐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不过…我一直不明白,我哥为啥对我这么好,非亲非故的。”   云伟:“不是说他跟你父亲是好朋友吗?”   江齐:“可能吧……那时候我还小,没什么印象了。肯定是非常非常好的兄弟。”   云伟:“别胡思乱想了,一切都会好的。”   “嗯。”江齐嘴上应着云伟,心里却有另一番计较。父亲死后,母亲精神开始出现问题,时而正常,时而疯癫,有一次,她拉着江齐说,父亲死后给他们娘俩留了一大笔钱,江齐只当母亲又犯病了,并未当真,如今想来,是该再问问母亲,万一是真的,不就可以帮帮龙飞了嘛!就算是假的,不过一个电话而已,也不要紧。   打定主意后,第二天,江齐便拨通了姥姥家的电话。被龙飞接走后,江齐只在每年暑假回一趟老家,母亲在姥姥家住着,衣食起居被照顾得很好,只是,当年父亲的死给她打击太大,精神上一直没能恢复过来。电话是姥爷接的,对于江齐所说的钱,姥爷根本不知道,怕耽误事儿,姥爷还找来姥姥和母亲。姥姥也不知道江父是否留了钱,她问江齐怎么突然想要钱,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江齐将龙飞家遭难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姥姥,正当老两口叹息好人不好命的时候,江齐母亲却突然大笑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姥姥以为她又犯病了,正欲挂电话去安抚,不料,江母一把抢过听筒,急急说:“小齐,龙飞终于遭报应了!是你爹显灵啊!” 第21章 折翅的鹰   这种社会关注度极高的案子,侦破速度也一定是极快的,只用了一个月,杜梅梅的表哥就已归案,作为主要责任人,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开发商高管及龙父承担连带责任,龙父碍于健康状况,准予庭外执行。九龙装饰公司彻底没了希望,树倒猢狲散。   事情告一段落,龙家损失惨重,但好在人都没事。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江齐却愈发不对劲,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龙飞也察觉到异样,专门挑了一天,将他叫到书房,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不料,俩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当晚,江齐收拾行李离家出走,留下信来,说要回老家呆一段时间。大清早,龙飞发现江齐走了,怕他情绪不稳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立刻驱车赶往HN,出发前还给云伟打电话,让他帮忙给江齐请个长假。   龙飞说已经开车上路,之后便匆匆挂了电话。云伟第一时间赶到龙飞家,想问问杜梅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杜梅梅也是懵的,龙飞和江齐谈话没让她听到,俩人一前一后离家,也没人知会她一声。耐着性子等到晚上,云伟试着拨通龙飞电话,那边竟已关机,联系江齐一样无果。   江齐是龙飞的心头肉,平时也最是听话懂事,如今,俩人竟闹得离家出走,想必是发了什么大事。这一夜,云伟寝不遑安,在惴惴中熬过了一个无眠之夜,烟头铺了满满一地。杜梅梅来电话时已经是早上7点,听说龙飞有信儿了,云伟又一次赶到龙家。   杜梅梅说,早上她刚起床,就听龙老爷子的手机在响,一看来电显示是龙飞,可接起来却是个陌生人,那人说是HN某县的一个医院,昨天下午,龙飞车祸被送到那里,抢救了一夜,现在人还在昏迷中,大夫拿他的手机给“父亲”打了电话,希望家属能过去看看。   “会不会是骗子啊?”杜梅梅已经没了主见,小心翼翼地望着云伟,让他拿个主意。   云伟无暇分辨到底是不是骗子,嘱咐杜梅梅不要把电话的事告诉龙老爷子之后,便回去学校请假,然后直奔火车站。到达HN时,已是次日清晨,云伟马不停蹄赶到医院,结果,还是晚了,病床上已经空无一人。云伟早饭午饭都没吃,在住院部徘徊了两个小时,才把龙飞的主治大夫等来。得知龙飞失踪,大夫也很郁闷,给了云伟一沓账单,把账结完才跟云伟说起具体情况。   “无知啊!无知!无知真可怕!”大夫一脸愤恨地敲了敲桌子,说:“那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嘴里一直喊着自己有艾滋病,我们这小地方,没经历过啊,搞得谁也不敢救他,警察把他送来,大夫也不敢动,好久才开始抢救,差点失血过多而死。这不,化验报告刚刚才到,那小子根本没有艾滋病!不过,也怪这小子无知!害怕暴露,也不检查、也不学习,一味回避,差点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云伟坐在医生对面,双肘撑膝,双手不停地抓弄自己的头发,胃里一阵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脸色也苍白如纸。一次该死的误诊,让龙飞承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本是张扬不羁的小伙子,像折了翅的鹰,恐惧、无助、绝望一齐来袭,可他偏偏还要故作轻松、假意微笑……很难想象,那么多个无人倾诉的夜晚,孤独的他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越想越令人心疼。   “小伙子,别抓了,再抓头发就掉光了。”大夫看云伟那焦躁的样儿,也于心不忍:“你换个角度想,一场车祸让他知道自己没有艾滋病,不是因祸得福吗?况且他伤的也不重……”   “谢谢大夫。”云伟无心再听他啰嗦,言罢,拿着龙飞扔下的东西,魂不附体地离开医院,找了间快捷酒店,就地住下,一来,去到交警队,把该办的手续办了,再把车修好,二来,打听打听龙飞的去向。   虽然知道江齐是HN人,但具体的家庭住址却从没问过,即便知道龙飞离开医院后肯定是去找江齐,云伟也无能为力。他打电话给杜梅梅和李老师报了个平安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办,便一无所知,在HN白白窝了这么多天,最后,只弄回去了一台车。 第22章 五年后   五年后。北京。   金碧辉煌的五星级宾馆宴会厅,一场光听名字就非常专业的医学学术论坛即将举办,三百人的会场挤得是满满当当。并不是国人在一夜之间变得好学,而是今天的论坛邀请到一位红极一时的话题人物出席,大家争相前来一睹为快。   主会场隔壁的嘉宾休息室,一个身材修长、衣着朴素的中年人站在最靠里的角落,埋头翻阅着杂志,并没注意到有人已经在休息室的门口盯了他好一会儿。   在门口的人终于断定里面的人确系自己的故人之后,他大声呼唤:“云伟!云伟!”焦急里带着兴奋。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中年人抬起头来环饲四周。   “这里!门口!”门口的人指引道。   终于,四目相对。   “梁实!”云伟一眼便认出了叫自己的人,就是当年一起在医院实习的梁实梁大夫。于是放下杂志兴冲冲地往休息室外面走。同在休息室的嘉宾多数没见过云伟,一听斯人在此,纷纷侧目,有惊讶的、好奇的,也有鄙夷的。   辅一见面,梁实便给了云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还真是你啊!云伟!我听新闻说L市医学院有个叫云伟的老师,又公开捐款又公开出柜,只当是同名同姓,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云伟撇撇嘴、摊摊手,道:“如你所见!”   “什么情况啊?李老师呢?知道你是gay没抽死你啊?”梁实接着问。   云伟摇摇头:“李老师和师娘在去年前后脚走了。我公开捐款,就是以他们的名义,把他们留给我的钱和房子捐了。”   “节哀!李老师的年纪也算喜丧。”梁实拍拍云伟的肩膀:“那出柜又是怎么一回事?”   云伟说:“捐款那天,学校办了个仪式,请了上百家媒体,我想借机……给我喜欢的那个人表个态。”   梁实:“所以连名声都不要了,搞这么大动静?私下里有一万种方法供你选,难道非要这样公之于众?你真的不在乎?”   云伟耸耸肩:“我找不到他了。”   “这样啊……”梁实:“谁啊,我认识吗?”   云伟摇头:“你不认识。不过他认识你。”   梁实瞪大眼睛,表示惊讶。   “我给他讲过你和黄主任的故事!”云伟笑道。   “哎呀我去!”梁实恍然大悟:“坏事传千里啊!你可真‘够朋友’!”   两人连说带笑踱到宾馆门口,云伟递给梁实一支烟:“好几年没见你,你过得怎么样?”   “一般吧。肯定没你好!你这出场费怎么都得五万加了吧?”梁实问。   “出场费?”云伟诧异:“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专业论坛,人家能请我我就很荣幸了,哪还能要人家出场费。再说了,我哪里值钱啊……”   梁实嗤笑一声:“云伟啊,你真是傻的可爱。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名人了,再说,不管多专业的论坛请嘉宾,也得给车马费啊,毕竟,论坛都是有赞助商的,你这是间接为赞助商站台,给点钱也是应该的。”   “这样啊……长见识了!”云伟点头道:“不过,这次就算了吧,人家主办方包了我来北京的路费和食宿,挺不错了。”   梁实叹口气:“老实人。行吧,下次要是还有活动邀请你,你记得告诉我,我当你经纪人,帮你谈出场费。”   云伟笑着点点头:“行啊,我的经纪人。”   梁实:“咱进去吧,估计一会儿会就开始了,等你结束了,到我那喝两杯?”   云伟:“行!”   梁实住在北五环外的一个高层社区,一百三十多平米的房子,被隔成5个部分,分别租给5个人,梁实住在次卧,一个次卧的租金,抵上L市一套百平米的精装房了。对于北京的高消费和梁实蜗居的惨淡,云伟心里着实感叹。   “坐,我这又小又乱,你别介意。”梁实把云伟让进屋,将凉菜和啤酒摊在桌上。   “你一个人住?没个女朋友啥的?”云伟在桌边坐下,拿了一次性筷子磨了磨倒刺。   “嗯,一个人。”梁实给云伟倒酒:“再挣两年钱,回老家找,老家有房子。”   “你还在之前那个私立医院干吗?”云伟接过酒杯,俩人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不了,现在在一家医药公司做销售呢。”这个话题让梁实有些颓,于是不再继续:“以后,你的邀约肯定不断,学校那边能行吗?”   “仪式过后,学校就找我谈,然后我就辞职了。”云伟说:“他们肯定不会接受一个公开出柜的gay继续留下教书育人。”   “别郁闷,我看你这样挺好的,无牵无挂。”梁实说:“现在,你大小也是个名人了,以后一场活动的出场费,就够你一年的工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不担心啊……活成什么样我都无所谓,别死了就好。”几杯酒下肚,云伟舌头有些大,话也越说越没分寸。   梁实酒量好得多,此时,还留着八分清醒。听云伟这么一说,心知他是因为恩师离世、爱人失踪,对生活失了热情,于是,开始循循善诱:“我听说你捐款的那个基金了,是关于艾滋病常识在农村的普及与预防吧?”云伟点点头。   “这是大好事。能救多少人呢!”梁实说:“你不能只是捐款,也得做点其他什么才好!”   云伟:“是啊,龙飞当年要是有一丁点儿常识,就不会……”   “龙飞?你要找的那个人?”梁实问。   云伟点点头:“他是个可怜人。从小父亲就离开家了,他跟着生病的母亲过穷日子,没上过学,后来母亲死了,他不知怎么就认为自己得了艾滋病,那种绝望的心情你懂的,后来,他找到了他老爸,但关于他的病他谁也没说,也不去医院治疗,他不肯跟任何人亲近,我们都以为是洁癖,结果……哎……这么多年,他该有多孤独,多绝望啊……”一说起龙飞,云伟就停不下了,他怎么热心肠,怎么有担当,怎么令自己念念不忘……一晚上,将自己与龙飞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倒了个干净,这些事,云伟自己在心里回忆了成千上万次,可是却无一人可以倾诉,要不是碰到梁实,恐怕没等到龙飞回来,云伟就已经崩溃了。后来,梁实干脆不喝酒了,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故事。俩人彻夜未眠,一起顶着黑黑的熊猫眼迎接初升的朝阳。   第二天就是云伟回L市的日子了,梁实打算带着云伟吃顿饭,然后回酒店取行李,再送他到机场。没曾想,正吃饭呢,一个电话就打到了云伟的手机上。对方是一个大型医药生产企业,看了云伟的新闻,也听了昨天云伟在论坛上的发言,觉得他现在的热度和自身的专业度都非常符合企业要求,想找他一起做个他们企业赞助的系列公益宣传活动,主题就是艾滋病在农村地区的常识普及预防,一听这个主题,云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当然,人不能不吃不喝搞公益,于是,梁实自告奋勇帮忙去谈费用的事,他说自己干了那么多年销售,合同之类的门儿清。对方企业貌似也不差钱,电话里夸下海口,说费用一定会令云伟满意。 第23章 当年故人   这次公益活动历时半年,云伟作为主要宣讲嘉宾,跟着团队一路从南到北,马不停蹄,去的都是极度闭塞的穷乡僻壤,一站接着一站,有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车里窝一晚上,第二天接着赶路,整个活动结束后,云伟整整瘦了十斤,人也黑了不少,但他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为千千万万个龙飞一样的人做着自己的力所能及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坐着时光机,找到年幼的龙飞,给他灌输知识和自信,扭转他的悲剧人生。   捐款加出柜,顶多是让云伟赚足了眼球,此次公益活动才真正的树立了他专业、责任、积极的社会形象,公众对于他的认可和支持也越来越多,他也因此得到更多收益,他一边透支着自己的健康做宣讲,一边将所得款项捐给相关公益机构,他说,他在乎的只是一个机会,能让李老师坚持一生的育人精神得以传播,能让消失已久的爱人听到他对于这份感情的坚持。   次年隆冬,正在公益事业如火如荼时,云伟收到了一份来自家乡的邀请,希望他能做一次关于基层疾病防御常识普及心得的演讲,并跟团去当地的县级医院考察。接到邀请伊始,云伟心中就隐隐有些悸动,预感到此行将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于是,他特意推掉原有安排,比参会时间提前两天回来G省,并在第一时间去了云家村。   自从母亲离世,云伟就再没回过云家村。家里的房子已经破败不堪,拉成片的蜘蛛网随处可见,看来哥哥和父亲也不曾回来。那股悸动越来越强烈,云伟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练习见面后的那句“好久不见”。然而,转过头后,一腔炙热却被江齐毫无表情的脸浇得透心凉。   “龙飞呢?”云伟的声音颤抖着。   “你怎么就知道龙飞一定会来?”江齐问。许多年不见,曾经稚嫩的脸,如今变得沧桑。   “我不是闲着没事干才在各种渠道散播我要回来的消息。”云伟说。任他再傻,也听出了江齐语气不善。   “你怎么就知道龙飞一直在关注你?”江齐问。   “我们的默契,你不会懂的。”云伟说:“他若不是时时牵挂着我,你又何苦来跑这一趟。”   “云老师,请你不要再惦记龙飞,因为这种不正常的性向,他已经收了大半辈子折磨,我希望今后他能过正常人的日子。”江齐说。   “我的前半生都在懦弱和悔恨中度过,但如今,我想通了,无论何种性向,只要能得到幸福,就不该被歧视。”云伟说。   两人相对而立,穿堂风一阵一阵的,感觉整个破屋子都跟着一摆一摆。   江齐:“他已经答应我,好好过日子,不再跟以前的人和事纠缠不清。”   云伟:“所以你连他照顾老父亲的权利也剥夺了?”   江齐:“这是他害我失去父亲的惩罚。”   云伟很诧异:“你父亲?”   江齐:“当年,龙飞带着病重的母亲来到HN,凭着一手好木工,到我父亲的厂里干活。我父亲看他眉清目秀,又急需用钱,便想拿钱做诱饵,逼龙飞陪他,龙飞不干,俩人大闹一场,我父亲气得口不择言,说他就算卖血也救不了他老娘。没想到,没了工作的龙飞,一边找工作,一边真的去卖血。后来,一家化工厂招聘危险工种,龙飞去应聘,入厂体检的时候查出艾滋病,祸不单行,龙飞母亲也在这时候撒手人寰,龙飞被愤怒冲昏头脑,故意服软,回去找我父亲一夜云雨,完事之后,又告诉他,他有艾滋病。我父亲看过龙飞的化验单后,非常绝望,怕传染给我母亲和我,也怕让家人抬不起头,跳河自杀了,我母亲看见父亲泡肿了的尸体,当时就疯了……”   听完江齐的话,云伟的震惊无以复加,原来,这就是龙飞一直耿耿于怀的罪孽:“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   江齐仍旧面无表情:“我妈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她说我爸是龙飞害死的,我去问龙飞,龙飞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   云伟:“你不恨龙飞吗?为什么还愿意跟他一起生活?”   江齐:“谁说不恨,但是我更恨我父亲,本来我们家一切都好好的,我妈也好好的……”说到这,江齐终于有些动容:“是龙飞给了我新的生活。你们这些死同性恋让我恶心,我绝不会让他再误入歧途。”   云伟:“你没问过他自己的意愿吗?”   江齐冷笑:“他有愧于我,他说,只要我高兴,怎么样都行。”   闻言,云伟感到深深地无力:“转告他,他父亲很好,杜梅梅照顾着,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了。另外……我,会一直等着他。”   江齐微怒,刚要说什么,却被梁实打断:“云伟,咱们该回了。刚才市领导的秘书打电话说,晚上要给你接风。”此时,梁实已经辞了工作,真变成了云伟的助理。 第24章 旖旎人生   与江齐见过面后,云伟变得蔫蔫的,论坛过程中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主办方考虑到可能是云伟身体不济,于是将考察县医院的计划推迟了两天。   云伟和梁实窝在酒店,相顾无言。为了让云伟抒发出来,梁实又买了酒。两瓶啤酒下肚,云伟的话真的多起来。他问梁实,龙飞到底爱不爱他,如果是因为自己有艾滋病而不能接受他,那么在知道了是误诊之后,为什么也不回来找他,难道爱情敌不过愧疚?   梁实说云伟是当局者迷,龙飞肯定是爱他的,否则怎么可能为他如此尽心尽力。他不接受他,误诊的病和对江齐的愧疚只是一小部分愿意,最根本的,是因为他不自信,他觉得自己污得像泥,配不上云伟这朵飘在天上的云。   云伟哈哈大笑:“他才云!又帅气又能干,从小就自食其力,为人还善良热心,什么麻烦只要有他在就能迎刃而解……”说起龙飞的好处,云伟眉飞色舞,已过不惑之年的他,竟像极了大话西游里纯情的少女,紫霞仙子,微仰着头,憧憬那个脚踩五彩祥云的英雄。   接下来,云伟话锋一变:“不像我,岁数一把,一事无成,水蛭一样吸在李老师身上,要是没有李老师,我什么都不是,我才是滩烂泥啊……”   一整晚,云伟都在念叨“我就是一滩烂泥”,天快亮了才睡下,梁实回到自己房里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被云伟魔音灌耳一晚上,免不了胡思乱想,龙飞和云伟,的确是云泥之别,不论谁是云谁是泥,想要在一起,都是千难万难的,一个旁观者,除了叹息,真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梁实折腾了一阵,干脆起身,找主办方熟悉了一下第二天的考察流程,忙活到傍晚,才回到自己房里休息,此时,云伟居然还没睡醒。   次日,吃过早饭后,主办方的车就到了,云伟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县医院。院长带队,一干行政干部前来接待,因为业务繁忙,所以一线医生和护士并没有参加。   “贵院患者很多啊!”云伟对院长说。   “十里八乡就这一家规模稍大的医院,老乡自然多。”院长答。经济落后省份的偏远乡镇医疗条件的确不好。   故地重游,云伟想起了小时候,他和云小城把同学打伤之后,哥哥云翔带着他,坐了大半天的驴车,赶来这里给伤者送赔偿款,那时的情形,历历在目。话说,这里的样子跟三十多年前几乎没什么差别,病床和医疗设备都老旧得不像样子,当年他们去的那间病房,绿漆刷的墙围子都快看不出本色了。   看到这些,云伟心里不是滋味,参观完后,他当即决定,将出席此次活动的费用悉数捐出,帮医院换新一些设备。   老院长高兴地握着云伟不撒手,除了“谢谢”说不出别的话。   云伟笑着说:“医疗设备都不便宜,我捐这点估计也派不上大用,就是对家乡的一份心意而已。待我回去以后,一定多为咱们这里做宣传,争取引来更大的投资!”   “有心了,云老师,你有心了!”院长闻言,更加激动。   “让开让开,有病人,大夫快来救命啊!”正当一行人站在医院门诊大厅寒暄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两个农民工打扮的壮汉推着一个胸口插着钢筋,浑身是血的人,大喊着朝急诊室跑来。   救护车里的护士跟在伤者后面,不肯上前。当值医生见状大骂道:“你们这些护士,怎么搞的,快过来帮忙!”边说边走上前准备接诊,当他靠近伤者时,却听到伤者嘴里念叨着:“我有艾滋病……我有艾滋病……”医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后撤一步,所有人围成一圈,不知所措。   云伟的脑子顿时轰的一声炸响,伤者的脸似乎变成了龙飞,在他出车祸时,是否也是这番景象,一边痛苦地□□着,渴望帮助,一边残存的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能伤及他人,于是,有气无力地呢喃着将自己深埋心中的秘密公之于众,也将自己置于绝境……   伤者胸腔汩汩地冒着血,眼神开始涣散,G省不是艾滋高发地,小县城的大夫更是没见过这阵势,都蒙了。云伟只愣怔片刻,便回过了神,一个箭步来到伤者身边,双手堵住伤处止血。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你要坚持住……”云伟安慰道。其他医生见状,似得到了鼓舞,也陆续加入抢救。   “主刀大夫,谁是主刀大夫?护士……准备手术室……”云伟带着众医生赶往手术室,伤者的血喷到了他的手上,脸上,甚至嘴里……   伤者送进手术室,云伟退出来,一番清理之后,被要求站在了太阳底下,医院和主办方工作人员跑前跑后,为这一变故善后,嘈杂的一切在云伟脑子里,变成了无声的哑剧,可能伤者的血也渐进了眼睛,此刻,世界竟是一片猩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